我爹攀上高枝兒,舍了我們娘三個,到將軍府入贅去了。
十年后,他的骨灰被送回來。
我娘在屋檐下縫衣服,「死的真是巧。」
將軍府的千金小姐用針屁股撓了撓頭,「是啊,死的太巧了。」
1
第一次見到將軍府的千金小姐,是在我十來歲的時候。
那幾年大旱,家里沒了收成。
哥哥跟我都先后生了大病,娘賣了家中的田地,又借了印子錢,才把我們治好。
那印子錢卻不是那麼好借的,利滾利,十兩銀子成了一百兩,我們根本還不起。
收債的要把我們三個都拉去賣掉,我大哥舉著刀擋住他們,讓我跟娘快點跑。
可他力氣不夠,被那些人按住了,其中一個抬起腳正要踩斷他的手,好給個教訓。
「你個小畜生,還敢傷了我,老子廢了你。」
眼看那腳就要踩下來,我哥哥這一輩子就完了。
「住手!鬧什麼呢這是?」
將軍府的馬車到了門前,隔著柵欄,一個穿著綢緞衣服,打扮的金尊玉貴的年輕婦人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她模樣艷麗,走路虎虎生風,性子看起來很張揚。
見到院子里的窮酸場景,以及我們娘三個的慘樣,她就皺了皺眉頭。
「陸晏果然不是個東西。」
陸晏是我爹,但我對他沒什麼印象。
因為在我幾個月的時候,他就舍了我們娘三個,到京城的將軍府入贅去了。
而眼前這個是誰?
我娘的眼神暗了暗,別開臉,第一次露出了難堪的神色。
但她很快就挺起胸膛,冷漠地問,「陸晏死了嗎?」
婦人笑的輕描淡寫,「死了。」
我娘眼睛瞬間就亮了,譏誚笑道,「死得好。
」
我在那婦人的臉上看到了贊賞的神色。
「是啊,死得好。」
2
那婦人是將軍府的小姐,叫沈懷玉,也就是我爹入贅的那位。
按理說,她跟我們就算不是敵人,可關系也不該算得上好。
但她讓人制住了那些收債的,把欠條要了過來。
「十兩銀子一年時間還一百兩,京城收印子錢的都沒你們這麼囂張。」
她給了二十兩,「就這些,要麼拿走,要麼,你們就到大西北挖礦去。」
那些人顯然怕將軍府的護衛,那些護衛眼神狠厲,看樣是真的殺過人的。
他們收了二十兩銀子,把欠條還回來,還點頭哈腰的跑了。
我娘起身,打了打身上的土,又捋順了頭發,讓自己顯得沒那麼狼狽。
沈懷玉也看了看我娘。
「你得給我寫欠條。」
「我給你寫欠條。」
兩人異口同聲,對視一眼,都笑起來。
但接著又轉頭,各自哼了一聲。
大人,真的是很奇怪。
沈懷玉留下了一個小盒子,那是我爹的骨灰,她說我爹流連煙花之地,馬上風死了。
我娘眉眼動了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只是嫌棄地把那盒子往旁邊推一推。
沈懷玉很嫌棄,身子直往后仰。
她還拿走了我娘寫的欠條。
走的時候,她又問,「你還真打算好好安葬了他,讓你的孩子們每年祭拜?」
我娘冷哼,「放在他爹娘身邊就好,至于祭拜,就免了吧。」
沈懷玉又笑起來,揚了揚手里的欠條,瀟灑地走了。
她走的時候,車上有兩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探頭往外看,眉眼跟我大哥還真有點像。
3
我對自己的爹其實沒什麼印象。
他走的時候,我才幾個月。
不過,村里人都說,我爹長了一副好相貌,身板好,玉樹臨風的,就算是穿著棉布長衫,往人群里一站,也顯得如清風明月一般好看。
而且他還寫了一手好字,作的一手好畫,更是能說會道,很會哄得女子開心。
他用好相貌和一雙巧嘴哄來了我娘,讓我娘為他奉養雙親,生兒育女,還為他操持所有,賺錢供他在外做出那副高潔才子的模樣來。
用我娘的話說,「要不是我把你爹養的人模狗樣的,他能入得了千金小姐的眼?」
連將軍府的千金小姐都被我爹哄騙了,什麼都不圖的讓他入贅,可見他長的確實是足夠人模狗樣。
只可惜啊,他這好日子享受了沒幾年,就死了。
死的真快。
我娘問我們,「我把你們爹隨便埋了,你們怨我嗎,難過嗎?」
她真的就把我爹的骨灰埋在爺爺奶奶的墳旁邊,挖了幾鏟子土就埋下去,還怕不結實,他的骨灰會出來作妖,在上面踩了踩。
我搖頭又點頭。
我娘讓我說話,「搖頭又點頭的是什麼意思?」
我吸了吸鼻子,「我不知道,我對爹沒什麼印象,也不知道這樣好不好,難過不難過。」
對我來說,爹還不如村頭的大丫熟悉呢。
要是大丫出事,我還會難過幾分。
大丫知道我們家差點都被賣掉,還跑來關心,給了我一塊甜糕。
「我只有兩塊,給了你一塊,你快吃,別被人搶了去。」
我舔了舔嘴巴,想著要是我爹有兩塊甜糕,舍得給我一塊嗎?
我們娘三個要死的時候,我爹不知道,就算知道,或許也不會關心吧?
畢竟他走的時候,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銀錢,還賣掉了一半的地,騙我娘說去趕考。
只是我們沒等來喜訊,沒等來他,只等來了一封和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