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看越滿意,瞥見桌上茶盞空了,才依依不舍出去倒茶。
一回來,奏折已經合上了。
寧淮坐著,目光望著窗外,背影落寞孤絕,通身散發著一種破碎的孤寂。
我輕手輕腳將茶盞放在桌上,低聲問,「淮哥,你還好嗎?」
「從前我帶兵打仗那會兒,排兵布陣、調度籌謀,哪樣都得操心。有時行軍在外,幾天幾夜也睡不上覺,那時候都沒覺得累,怎麼現在天天閑在家里,哪哪都不痛快呢?」
他換了個姿勢,雙手抱臂靠進輪椅里,視線空洞地盯著房梁,兩條長腿大剌剌擺著。
「我好的那會兒一個個跟癩皮狗似的纏著我,都他娘來跟我攀交情。現在我不好了,說是我斷了腿,性情古怪,不敢來惹我。這就罷了,就說我這畫技,還是小時候我姨母親自教的,以前我姨母和我爹對我真挺好的。」
「得虧我未雨綢繆,背著他們開了『滄海月明』,要沒這個首飾鋪,我現在真是一敗涂地。說得好聽,以后讓寧澤養我,他養得起我嗎他?搶了我軍功還想騎到我頭上作威作福,什麼都占了還跟我這裝無辜?你看他現在他挺是個人樣,以前還不是就知道跟我屁股后哭?」
望見我專注看著他的目光時,寧淮笑了笑,尷尬地偏過了頭:「你看,我跟你說這些干什麼呀,好漢不提當年勇,倒顯得我輸不起了。」
靜寂許久,寧淮又開口:「你能先出去嗎?我想自己待會。」
我不敢想,若是我遭遇了這些,如今會是何種模樣。
他已經做得很好了。
雖然他嘴上不說,但我知道,他從未放棄過自己的腿,湯藥、藥浴、按摩,日日不斷。
他也在盡心經營著『滄海月明』,每日花費大量的時間來看賬本、畫簪子草圖。
他無論做什麼事兒都很認真,是個很好的人。
我走上前,傾身抱住他,輕聲道,「淮哥,你還有我呢。」
「我以后會加倍對你好,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買。我肯定跟養嬌花似的養你,疼你愛你,一點都不叫你心里難受。」
「我覺得你現在也很好,說句不好聽的話,要不是你出了意外,你這塊天鵝肉也落不到我嘴里——」
腰間倏然一緊,寧淮兩手掐著我的腰將我抱到腿上。
我愣住了,臉也燒起來。
「淮哥,你干什麼呀?」
「沒什麼,你繼續說。」
我急促得呼吸著,又勸說自己,不用緊張。
我舔了舔嘴唇,承接著寧淮晦暗不明的目光:「淮哥,我自第一眼見你,就對你心生歡喜。只要你乖乖對我好,讓我高興,我永遠都不會背叛你。」
寧淮半垂眼望著我,「油嘴滑舌,你這都跟誰學的?」
「我是說真的。」
「解釋解釋,什麼叫落到你嘴里?」
「就是——」
不等我說完,唇猝不及防被堵住。
時間仿佛忽然慢了下來,每個瞬間都異常清晰、緩慢。
我看見寧淮近在咫尺的纖長睫羽。
「青青,閉眼。」
我順從地閉上眼睛,一切感官被無限放大。
空氣里只剩下雙方交纏的呼吸,還有,耳邊傳來的,密密匝匝的心跳。
一吻畢,我滿面通紅揪著寧淮的前襟,心跳還在變本加厲。
寧淮又長又密的睫毛輕輕翕動,他輕笑了下,捏著我的下頜又吻過來。
11
我有點不敢在寧淮面前晃悠了。
他就像盤口在洞里的大黑蛇,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咬人一口。
整個新年我都在水深火熱中度過,那種感覺,像貓爪子撓人一般,又直叫人害怕。
「青青,渴了,給我倒點水潤潤——」
寧淮又開始喊我。
我繡香囊的手抖了抖,遲遲不肯從小塌上起身,朝著窗外喊:「玄風,叫你呢,你進來倒點水。」
玄風聲若洪鐘地拒絕:「少夫人,樹上有個鳥巢,我正看呢,沒空進屋。」
......
都怪寧淮,那次他非說我嘴起了皮,要給我潤潤,把我嘴唇都咬痛了。
我也不是不喜歡和他親近,就是我覺得我有點不對勁兒,他也不對勁兒......
「哐——」
門被踹開,進來的卻是怒火中燒的寧澤。
「寧淮,你什麼意思?」
他手心攥著一卷明黃的圣旨,指節緊到嶙峋發白:「誰要你將這世子之位讓給我了?」
寧澤素日在宮中當差,夜里常宿在自己在外置辦的小院里,不怎麼回家。
不想一回家便發起了火。
寧淮掀起眼皮看他,「你踹什麼門,就你有腳踹?」
寧澤杏眼中的光黯下去,語氣執拗:「你還是記恨我是不是?我跟你解釋過多回,當年我真不知道白羽跟你院里的人起了爭執,我也不知道他竟喪心病狂到給你的馬下藥。」
「從那事兒之后,你對我再也沒有過好臉色,你不再同我說一句話,你為什麼這麼對我?」
見寧淮不答話,寧澤更加惱怒:「你這腿是真的沒得治,還是你根本不想治?你就非要所有人都不好過,你才好過,是不是?」
寧淮臉色一沉,「滾出去,我對你這個弟弟已經夠仁至義盡了。」
寧澤針鋒相對道:「弟弟,你還把我當弟弟?自從那事兒之后,你哪次正眼瞧過我?說得好聽,把我當弟弟,你自己信嗎?」
寧淮嗤笑一聲,「你頂了我的軍功,白羽也是奉了你娘的命來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