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紙傘的每一步都是由寧淮親手完成,此刻剛做完骨架,他正在骨架上繞線。
玄風敲敲門進來,好奇地發問,「少爺,少夫人,你們怎麼把門關上了,唉?你們怎麼還都換了衣裳?這是要去哪啊?」
我和寧淮都沒說話。
玄風見沒人理他,也沒在意,走上前對著精細的油紙傘骨架嘖嘖稱奇,「少爺真不愧是『手藝人』,這雙手又修長又靈巧,什麼都能干。少夫人,你說是吧?」
我臉紅得要滴血,望著屋頂,「啊......是......」
寧淮紅了耳朵,不耐煩斥道,「寧玄風,你到底有沒有正事?」
玄風不明所以,但很委屈,「宮里的張公公來了,說是要宣圣上口諭。」
「那你不說正事,東拉西扯什麼?嘴怎麼那麼碎,還不趕緊推我出去。」
玄風很是委屈,「噢」了一聲推著寧淮出去。
「我如今身有不便,勞煩公公久等,這是內子衛氏。青青,這是圣上身邊的張公公。」
我朝公公行禮,「見過張公公。」
張公公手執拂塵,慈祥地笑了笑,「夫人,小寧將軍,咱家是來傳圣上口諭的。十日后春獵,還請小寧將軍一同前往。小寧將軍乃三年前、上屆春獵的優勝者,依照慣例,這開弓第一箭該由小寧將軍來射。圣上的意思是,全憑小寧將軍意愿。若將軍不愿如此,只當攜夫人游玩便是。」
張公公上前一步,低聲道,「圣上欲借此舉以示厚待功臣之意,也是鼓舞士氣,還望小寧將軍莫要推辭。」
「公公哪里的話,自腿傷后,圣上數度派遣太醫為臣診治、賜下無數藥物財帛,又特意恩準按懷化大將軍之位發放俸祿,臣感激不盡。
春狩意在習武練兵、選拔為國效力之人,若臣前去于鼓舞士氣有益,臣自是義不容辭。三年前春狩的優勝者是我,那這第一箭,該由我來射。」
張公公嘆贊,「將軍高義,如此咱家就回去復命了。」
15
春狩這日,寧淮坐在前往東山的馬車上,撩開車簾看浩浩蕩蕩的大軍。
「淮哥。」
寧淮放下了車簾,「怎麼了?」
我沉吟著開口,「等你完成了射箭儀式,我們就回家吧。」
寧淮捏了捏我的臉頰,「東山景色宜人,行宮也造得好看,你以前沒來過吧,我帶你四處看一看。」
他若懷念起以前的自己,該有多麼難過啊。
春獵三年一度,他是上一屆的優勝者。
聽說那年,他曾在十萬大軍前接過皇帝親賜的金漆牛尾刀。
他在滿是艷羨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皇帝時,心中會不會涌動起一股狂潮,洶涌澎湃、經久不息?
再對比現在,讓他如何能淡然處之?
「大軍不是要修整一日,明日再正式狩獵嗎?我們今日下午四處看一看就夠了,明日回家好嗎?」
寧淮終于松口。
我同寧淮和玄風去往行宮分配的宮室時,常有身著甲胄的士兵朝寧淮致意行禮,停下來喊一聲『小寧將軍。」
我從未這樣直觀地認識到,寧淮真的是個將軍。
寧淮故去的祖父是寧老將軍,寧侯爺是寧將軍,寧淮是小寧將軍,寧澤是寧二將軍。
寧家世代武將,如此分明。
第二日當我見到身著甲胄、一身肅殺之氣的長寧侯和不茍言笑的寧澤時,怎麼也無法將面前之人和昨日下午來看望寧淮的兩人聯系在一起。
寧淮出神地盯著黑壓壓的軍隊,一言不發。
寧澤一身甲胄從遠處走過來,冷著臉說,「習武演兵眼看要結束了,狩獵即將開始。圣上要我來帶你過去。」
寧淮拍了拍我的手,「去吧,青青,去不遠處的廊亭中和女眷們一起喝茶吧。一會兒我們就回家。」
我被宮女引著坐在衛婠身側,盯著寧淮那處看。
演武結束,皇帝興致高昂地致辭,引起一陣呼喝。
然后手持彎弓的寧淮,被推到眾人面前。
寧淮對著烏壓壓的將士們,高聲道,「將士們,你們中有些人或許曾隸屬我麾下,或許曾與我是戰友,或許曾聽說過我的事跡,或許因為寧老將軍、寧將軍、寧二將軍對我有所耳聞,也或許對我一無所知。」
「今日,我是以上屆春獵的優勝者的身份站在這里。我叫寧淮,淮城的淮。我出生之際,外敵進犯淮城,祖父為我取名為『淮』,望得上天庇佑,抵御外侮、守衛淮城。那一仗勝了,淮城如今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或許正因如此,祖父對我疼愛有加,悉心教導武藝,一日都不曾懈怠。」
「我十七歲被封為將軍時,祖父尚在人世,他在病床前將陪伴他數十年的紅纓槍贈給我,愿我替他報效朝廷、保家衛國。如諸位所見,我因陽城一戰殘了腿,很難再完成祖父遺愿。但無妨,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倒下一個將軍,還會有無數個你們前赴后繼。所謂艱難困苦、玉汝于成,你們為報效國家所作出的所有努力都不會白費,你們可以人前顯貴、可以加官進爵、可以建功立業、甚至可以名垂青史!今日我將祖父的紅纓槍當做春狩優勝者的彩頭,愿諸位竭盡全力、各顯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