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抱住了寧淮,不舍得松手。
「青青,你干什麼,平白無故占我便宜?」
「淮哥,你真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我今天為你感到特別驕傲。你心胸豁達、樂觀開朗,不愧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男人,特別堅強。」
良久后,寧淮低低冷哼一聲,「那是,哥從小鶴立雞群,可是人中龍鳳,什麼場面沒見過,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歷過,屁大點事兒,哥都不帶往心里擱。哥就算殘疾了也有家財萬貫,哥還能拉弓射箭,哥剛殘疾那會兒也就難受了那會兒。」
「你真的把祖父給你的紅纓槍當彩頭給出去了嗎?」
寧淮聲音悶悶的,「祖父活了那麼大年紀,怎麼可能只用一桿槍?他喜新厭舊,喜歡搜羅各種各樣的槍,錐槍、梭槍、雙鉤槍、單勾槍、素木槍、梅花槍、蘆葉槍.......僅是槍,家里庫房就有幾十桿,他生一次病就裝模作樣傳給我一桿槍,光是傳給我的就有十幾桿,我選了最不稱手的給出去了。」
「那你用的槍是哪種?」
「蘆葉槍,我也用雙鉤槍。」
寧淮吭吭哧哧笑起來,似是不愿再提,很拙劣地轉移話題,「青青,今日你聽見我的演說了嗎?我講的挺好吧?」
我摸摸他的頭,「嗯。」
「這可不得給他們感動壞了,陛下都直拍我的肩,我看底下還有幾個偷偷抹淚的大老爺們兒呢。」
我:「.......」
寧淮湊近我,小聲說「你說,那些后宮妃嬪怎麼一個個都是碎嘴子呢,啥都往外說?狗從那個場子經過都得被扇兩巴掌。」
我點頭附和:「就是就是,你沒來那會兒,明貴妃和祥妃還嗆聲呢,祥妃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總是說不過明貴妃......」
回家路上,我和寧淮偷偷摸摸咬著耳朵,說了一路別人的壞話。
16
春獵之后,我搬到了寧淮屋里住。
我本想做點什麼。
但我倆一躺進被窩,寧淮就開始給我講京城我不知道的二三事兒。
謝家的燒水丫頭狀告謝家虐待丫鬟,說是謝家少爺荒淫,一晚上叫五回水,那丫鬟整晚整晚不得睡,只一個勁兒地燒水,結果那燒水丫鬟竟是謝家少爺的心上人。
張大人豢養外室,張夫人前去捉奸時,那女子的赤色鴛鴦肚兜正掛張大人的腰帶上。后來張夫人將那名外室接回府,養在房中,兩人從此姐妹情深、出雙入對、形影不離。
王大人的靈堂上,王小公子攥著繼室的手不放,神情激憤喊,「卿卿,爹已經死了。你愛過大哥,又嫁給了爹,怎麼就不能愛愛我?」
我聽得津津有味,每次都困倦地睡過去。
快要入夏,夜里多雨。
這夜我被窗外雷聲吵醒,往身旁一摸,卻是空的。
「淮哥......」我喊了一聲。
燭臺亮起時,面前景象叫我嚇了一大跳。
寧淮狼狽地委頓在地上,中衣都被汗浸濕了,頭貼在地毯上,額上細汗密布。
燭光照亮他臉頰的瞬間,我看見他臉上縱橫交錯的眼淚。
我愣住了。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窒息得厲害。
「淮哥,沒事的,我扶你起來。」
我攔住他的腰,連拖帶拽將他弄回了床上。
寧淮垂著眼,「我難得夢見了祖父,不知怎麼就掉下了床。青青,你勁兒可真大。」
我拿了干燥的巾帕給他擦臉,「那是。」
我給他換了身衣服,抱住他的那瞬間,濃重的藥味將我包裹。
「你的腿還疼不疼,我給你揉揉?你怎麼不叫我?」
寧淮沉默著。
兩滴眼淚突兀地落在我脖頸,燙得我心尖一顫。
他在哭。
雷雨陣陣的夜里,他毫無保留地向我展示了他的痛苦和脆弱。
「我夢見祖父了,那會兒他還活著,我們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吃團圓飯。」
寧淮的聲音很輕。
「我的踏雪死了,它才陪了我四年,它是最好的馬......」
「你說為什麼呀,為什麼遭遇這一切的人要是我?」
「馬革裹尸是每一個將軍的宿命,即便是殘廢了,我也絕不無悔。可是為什麼?」
「害我的人是我一直視為親娘的姨母,搶占我軍功的人是我的親弟弟,因為統戰的主帥是我的父親。寧澤也很有本事,他從來只差我一點,正因如此,他才會那樣順利的占了我的軍功。別人沒有懷疑,明明砍掉陽城太守頭顱的人是我,明明是我......」
「我姨母再也不會提著一盞燈等我回家,不會在夜里奉上一盞甜水梨羹。她對我的好,全都是假的。她怎麼能這樣,我一直,我一直將她奉為親生母親......」
他的眼淚源源不斷流進我脖頸里。
我見過他太多種模樣,今夜這般狼狽無助,還是頭一回。
我曾以為,像他這樣的人,永遠都不會哭。
我覺得他無所不能。
原來他最深的痛苦不在于身體的殘缺,而在于至親之人的背叛。
灼熱的情感在我胸口橫沖直撞,就是找不到出口。
我喘著氣,眼睛里也不斷涌出淚水。
「淮哥,以后我等你回家,我給你做甜水梨羹。」
我窩在他懷里,兩手抹去他的眼淚,「淮哥,你知道鮫人嗎?美麗俊逸、眼可泣珠,鮫人沒有雙腿,雙腿生長的地方是一條魚尾。
今晚我看你倒在地上哭,覺得想象中的清冷鮫人都有了確切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