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聽到貴妃的心聲。
她在心中罵皇帝:【老逼登!規訓我的勁兒,可比在床上大多了!】
我震驚抬眸,看到她正甜甜地膩在皇帝懷里,喂他吃梨:
【誰他娘的來下個毒啊?老娘真是不想伺候……】
1
我是貴妃徐瑥身邊最得力的宮女。
無他,我能聽見她的心聲。
主子的心思我全知道,自然能混得風生水起。
譬如此刻,大總管太監來傳話,說老皇帝要她今晚侍寢。
徐瑥表面淺笑盈盈,內心卻在大罵:
【老不死的!江南水患治理了嗎?江北匪寇鎮壓了嗎?一天天地,就想往老娘床上爬!真惡心!】
我遂立即上前,為她找說辭:「江公公有所不知,我們娘娘最近身體不適得緊,常常夜半頭痛,白日里吃得也不好,還常要酸的,吃兩口就嘔出來。」
我給徐瑥使眼色,她意會了,干咳著撫自己的心口。
江公公思忖我的話,被我誘導著問:「姑娘可請太醫來查探了不曾?娘娘興許是有了喜脈。」
我上前,為江公公斟茶:「奴婢不敢怠惰,早早請了程太醫來看,誰知并不是。原想著皇上常來我們棲霞宮,也該是娘娘有喜呢。」
這時,我聽到徐瑥內心中說出一個驚天秘密:
【我能有喜就有鬼了,老逼登天天命人給我下斷子絕孫的藥,任誰懷上孩子,我這權臣的胞姐也不可能!】
徐瑥,當朝一品軍侯徐琨瑜的親姐姐。
徐琨瑜是少年將才,老侯爺一死,他憑著收復西南六城的戰功,承襲了侯位。
徐瑥也是在此時,從嬪位一躍至貴妃位。
而我也跟著雞犬升天。
以前,我只知端茶遞水,現在混跡權力的漩渦之中,非得掙扎出個人精的樣來不可。
江公公是服侍皇帝的老人了,連徐瑥都察覺到皇帝忌憚他們徐家,江公公自然也知道。
所以,他替我們擔下了推辭的重任:「既是如此,奴才回稟圣上,這些日子許娘娘在棲霞宮靜養,還請娘娘多保重身體。」
我領了徐瑥的令,一直將江公公送出了宮門才回來。
一進門,我忙召小太監,去請程太醫來串個話,以免皇帝問起,再穿幫了。
程太醫來了又去,一通折騰罷了,已是近黃昏的時刻。
徐瑥遙遙沖我伸出手,我聽到她的心里話:
【好機靈的丫頭,快讓我拉拉手。】
她剛入宮的那會兒,我只是個跟在掌事姑姑身后,木訥罕言的小宮女。
我怕人不與我親近,又怕人真與我親近。
姑姑說,我們做奴才的,就是主子身邊的物件。
活做得好的,便是那鎏金的菱花鏡,主子天天照、日日看,樂意擺在眼前頭。
活做得不好的,則是連銅夜壺都不如,主子想眼不見心不煩,就得把人發配到苦役司去。
但徐瑥呢,她打一進宮,就與旁的女子不同。
徐家子嗣凋零,她出嫁前,府中就一個年事已高的祖父,和一個一母同胞的弟弟。
將門千金,胞弟又是人中豪杰,在寵愛中長大不說,她還會拉弓射箭、騎高頭大馬。
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沒有她想求的,無欲無望者最自由,所以,她打一開始就不算計,打一開始就樂得和所有人親近。
只是我曾經許多次都不懂,她向我伸出手的意思。
我以為,她是要什麼物件。
所以,我曾給她遞過茶水、點心和汗巾,唯獨沒敢把自己的手搭上去。
我謹記自己是她的物件,我自知在她金貴的掌心里,我比不過茶水、點心和汗巾。
一切,從我為了保護她開始,而生了變化。
2
那時,徐瑥還是徐嬪。
她跟著烏泱泱的一眾妃嬪,隨行侍奉皇帝,去了溫泉行宮。
徐瑥總是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水。
站在泉邊,她圓圓的杏眼中寫滿恐懼,緊攥著我的手腕,不肯邁出一步。
和她一樣怕水的,還有薛嬪,躲在她的斜后方,也正惴惴不安地覷著霧蒙蒙的水面。
鄭妃揶揄拱火,說道:「徐老侯爺驍勇一生,孫女倒是出奇的怯懦呢。」
徐瑥的小臂微顫,她在掙扎,「我懦不懦弱的,又與我祖父的英名無礙……」
「雖是如此,」鄭妃泡在溫熱的水中,熱氣蒸得她那張原本妖冶的臉,越發紅光滿面,「人論起你來,只會說是徐老侯爺府上出來的,不是嗎?」
那是徐瑥的心事。
她想做徐瑥,想被人夸贊是「文武雙全的奇女子徐瑥」,而非誰的孫女或者誰的姐姐。
但她進了宮,就只能做個宮妃徐氏。
我那時替她打圓場,是對上了她快急出眼淚的眸子,出于不忍心的。
但也不可避免帶著私心。
那會兒,徐琨瑜作戰驍勇已經名聲在外,徐瑥的未來不可限量,我非得為自己爭取點什麼。
不然我這輩子,是出不了頭的。
我在家中,是不得寵的姨娘生的丫頭,還不如老夫人身邊當紅的奴婢得人尊重。
進了宮,我依然站在最底下,跪著拜所有人,頭頂都是塵土。
所以我斗膽上前,笑著張口:
「主子真是膽小,圣上年年帶各宮娘娘來此逍遙,您倒是享受不了這好福氣。
」
我反手將徐瑥的手腕攥住,在她震驚的目光中,將她向后拽離水邊,然后,我轉身扎進了泉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