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著我笑道:「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以后我跟著你混,不愁被人欺凌了。」
我總覺得,曉春是傻人有傻福。
她當初在家時,與我一樣是個出身低微的庶女。但她家的祖母很憐惜她,送她進了宮也多方打點,不讓她受欺凌。
徐嬪出身好,當初她剛進宮時,家世不好的奴才都想搭上她,能像曉春這般輕而易舉便留在她身邊的沒幾個。
譬如我,硬生生給掌事姑姑端茶遞水大半年、攬下她手中所有的粗活,將自己足足一年的月錢悉數奉上,才換得姑姑一句舉薦的話。
若非徐瑥不計較這些,向來不愛與人爭辯,聽姑姑說想多添個灑掃的宮女,也不多問,任由姑姑去挑人,否則我費這麼大周章,依舊是沒法子的。
曉春的天真來自于不識愁滋味,我一方面羨慕她,一方面倒也喜歡她出于純真而待我善良。
如今我們雞犬升天,我護著她,她自然也能照舊過她單純的日子。
連徐瑥都偶爾會望著曉春說道:「這宮里個個和人精似的,倒是你,整日笑嘻嘻的,莫非當真一點心事也沒有嗎?」
曉春笑彎了眼,進了棲霞宮后,吃得更圓潤了,一笑鵝蛋臉如滿月,好看極了:「回娘娘,奴婢自然也有心事,便是望著娘娘永遠這樣好,奴婢也跟著享福呢!」
惹得徐瑥也跟著笑了起來。
比起我的滴水不漏,曉春的直言總要更招人喜歡。
我看著她燦爛的笑容,不禁就低垂了腦袋。
如果天真爛漫是和樂美滿換來的,那我想,這世上不會有人愿意自己年紀輕輕就機關算盡。
我沒想到,徐瑥悄然伸出手,纖細如蔥白的手指,靜靜滑進了我的掌心。
她的身子骨向來很好,一年到頭也不見體弱,所以指尖都是溫熱的。
我震驚側首,看到她笑得恬靜的側臉。
這溫柔的牽手是無言的安慰,那一瞬,我沒忍住鼻腔一酸。
原來也有人明白我的苦楚,也有人體諒我的辛酸。
闊袖之下,我緊緊回握住了徐瑥的手。
那是我頭一次不帶著算計,真心說出一句承諾:
「娘娘,我和曉春一樣,都望著您永遠這樣好。」
「奴婢會守著您的,風霜雨雪亦不退。」
我以為,她會喜歡聽這種話。
沒想到,她立馬縮回了手,恬靜的笑容消失,換上了不那麼溫柔的肅重:「你二十五歲便能出宮去了,我才不要你守我呢。」
她仰起頭,回眸看我一眼,中秋月夜,涼風驟起:「你這幾年對六皇子那樣好,難道不就圖的這個?」
我怔愣在原地,想解釋幾句,卻明白自己毫不占理,只得沉默了。
人與人之間,留的退路與秘密太多,便注定親近不到哪兒去。
可看著光風霽月的徐瑥,我總覺得難過。
我想和這樣明媚的人親密無間。
但我該當不配。
7
秦觀潭出去建府,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出錯也不張揚,過得極有分寸。
可即便如此,皇后娘娘每每提起他,還是頗有微詞。
當年皇后強行將秦觀潭母子分離,養在自己膝下,是因她連著生了兩個公主,膝下無子,擔憂將來的儲君待她不親,這才著急給自己收養了一個皇子。
誰知剛養熟,皇后便懷了身孕,誕下了皇子。
排行第九,但中宮外戚勢大,幾乎一剎那,所有人都默認了皇后的九皇子便是未來的太子,將來的天子。
皇后再言說不偏私,到底也漸漸向自己的親兒子偏了心。
于是,曾經巴結秦觀潭的人,也都轉了向。不過莫說宮里,凡是世人,都有些見風使舵、拜高踩低的毛病。
原先的秦觀潭,即便一直籍籍無名,但跟在他的生母身邊,一輩子規規矩矩,倒也不見得有現在這麼多的人不懷好意地盯著他。
尤其他越乖巧、越低頭,就越有人要對他使絆子。
這是人的私心。
徐瑥去向皇后請安,聽大家聊起六皇子秦觀潭時,她在心中暗自分析,我聽著很有道理:
【皇后這是怕六皇子有異心,怕他覺得自己名義上也是被皇后養大的,所以將來能爭儲君之位。唉,真是何苦呢,但凡看看那孩子為了保全他生母的一片苦心,也該知道他沒這野心。】
我站在徐瑥身后,內心是一萬個贊同。
秦觀潭知書達理、面冷心熱,時時皺緊眉頭,只是怕保全不了自己想保全的人。
那年月色燈山前,他對我說「你且記著,有心是好,但有的是有心無力的事,做人不可太過精明」,何嘗不也是對他自己說的。
所以這兩年,我常去照顧薛嬪,借徐瑥貴妃的勢,讓各處的奴才都待薛嬪好些。
我既有想巴結秦觀潭的心思,也有打心底可憐他們母子的緣故。
徐瑥大概就是為著我重重算計里難得的一點善心,所以對這樁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著我狐假虎威,甚至有時候還幫我造勢。
隔三差五地,她心里嘀咕一句「近日真是無聊乏味,找人說說話好了」,我便趁勢問她可想到各宮嬪妃處轉轉去,她點點頭,我便多數時候都向她舉薦薛嬪,只說是那里的海棠花種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