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永遠是我夫君。
我一個人的夫君。
可今日,我聽見宋知微喊他「夫君」了。
喊得好甜。
心里一陣密密匝匝地疼。
我睜開眼,就見裴衍正望著我。
4
他很少會在晚上過來。
往往來了沒半個時辰,就會被宋知微喊走。
此刻他在夜色中一眨不眨地望著我,像極了那些年同床共枕的日子。
夜半睜開眼,眸中只有彼此。
「做噩夢了?」
裴衍掰開我扣得死緊的手。
「知微驕縱慣了,莫要怪她。」
原來是為了宋知微。
我拂開他的手,翻過身。
「給朕臉色?」
裴衍沉聲:「沅沅,你不乖。」
捏著我的后頸就吻下來。
久違的氣息侵入,久違到有些陌生。
我突然想到,他或許才剛剛這樣親過宋知微。
一陣反胃,猛地推開他。
裴衍的臉色變得難看。
「沅沅,你嫌朕?」
扣著我的手腕就要再來。
我的眼淚掉下來。
裴衍「嘖」了一聲。
「怎的日子好過了,還哭得多了?」
他停下,放軟了語調,細細擦拭我落下的淚。
他慣來知道如何拿捏我。
知道我從小被扔到莊子里,沒得到過多少關愛。
知道他是我唯一碰觸過的溫暖,輕易離不開他。
知道我全心全意愛著他。
但凡溫柔一些,我就拿他沒有辦法。
「今日你也聽到了,知微有身孕了。
「你最是善良,忍心看著孩子就那麼沒了?
「朕再三與巫師確認過,飼蠱只是會吃些皮肉之苦,不會傷及根本。
「那蠱蟲還會為你解憂,興許你就不會這般愛哭了。」
裴衍笑著點了點我的鼻子。
像是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我的喉頭又像灌滿重物,發不出丁點聲音。
「陛下,皇后娘娘頭疼不止,請您過去一趟。
」
來了,真準時。
裴衍這次倒沒像前幾次那麼急忙離去。
看了一眼殿外,將我攬入懷里,輕輕撫著我的發:
「沅沅,待你為知微解了毒。
「待你忘記過去那些不開心。
「我們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
「陛下!」外面的宮人催促。
裴衍放開我,轉身。
「陛下。」我喊住他。
「巫師何時可制出忘憂蠱?」
裴衍回頭:「忘憂蠱已在京中。」
「那明日一早。」
我望著他,望著曾刻在心底的少年郎:
「明日一早,請巫師入宮。」
5
我不知道忘憂蠱是否會讓我和裴衍重新開始。
我沒有選擇。
我的父母,我的夫君,都盼著我給宋知微解毒。
第二日,我的宸露宮前所未有地熱鬧。
我的丞相父親,誥命母親,皇帝夫君,皇后姐姐。
歡聚一堂。
四個人,四雙眼睛,各含笑意地盯著我。
盯著那盞盛有蠱蟲的茶,遞到我眼前。
我看著茶底那枚蜘蛛似的黑色蟲子,摳緊了手心。
我害怕蟲子。
莊子里的惡仆,曾經報復我在母親面前告狀,夜半往我床上丟了滿床的蟲子。
「沅沅。」裴衍出聲。
夾著幾分警告意味。
我將下唇咬出了血腥味,端起那杯茶盞,一口飲下。
父親當即大笑:
「皇后娘娘洪福齊天,預祝陛下、娘娘,喜得貴子!」
母親當即扶住宋知微:
「那骯臟之物,娘娘可有被嚇到?」
宋知微無奈嗔道:
「阿爹,阿娘,你們該多關心妹妹才是。
「妹妹,我來扶你去內殿休息。」
她一臉擔憂地扶起我,轉身時,卻在我耳邊低笑:
「明珠蒙塵終有時。
「傻妹妹,你還真當當年的太子殿下,有那麼些閑工夫,與你互訴衷腸?」
6
明珠蒙塵終有時。
當年裴衍給我寫信:
【佳人如明珠,明珠蒙塵,無人識。
【但,終有時。】
他說我是蒙塵的明珠。
說我很好。
說我值得被愛。
他的這句話,就如一道清亮的月光,照進我陰暗晦沉的生命。
可宋知微是怎麼知道的呢?
由不得我多想,蠱蟲入體那一刻,已經開始啃噬我的骨肉。
我躺在床上,渾身都在顫抖,卻拼了命地咬著牙齒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會被人笑的。
我在裴衍落魄時嫁給他,以太子妃的身份進宮。
最終卻得封一個「宸妃」。
他們早笑掉大牙了。
再叫他們知道裴衍為了他的皇后,讓我淪為藥鼎。
我又要成街頭巷尾的笑料了。
我把自己蜷成一團,就像小時候想要人抱,卻無論如何都喊不來人時那樣。
我好像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沉溺到令人窒息的疼痛中,全是那些讓我不堪的、痛苦的畫面。
冰冷的莊子,給我臉色的下人。
疾言厲色的母親:
「他們苛待你?你堂堂相府小姐,他們為何苛待你?
「你不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是不是你舉止不當?言行不當?!」
冷漠寡言的父親。
笑里藏刀的姐姐:
「妹妹長得真好看,還是別院的山水養人,該不會怪阿爹阿娘從不來看你吧?」
盛大的封后典禮,我的夫君,我的姐姐。
「不愧是陛下不顧群臣反對也要立的皇后,比那狐媚子似的二小姐端莊多了!」
「獨寵十年有什麼用?十年無所出,陛下沒休了她算仁至義盡!」
下身撕裂般的疼,甚至還有幾聲微弱的嬰兒啼哭:
「唉,好俊的一位小郡主。」
「到底誰給夫人下的藥,真是作孽啊!」
不。
不是的。
我的人生不至于如此不堪。
裴衍不是這樣的。
他一個從未進過廚房的人,為了我學做長壽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