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驀然煞白。
「胡說八道!若只是忘憂蠱,她怎會連皮膚的痛感都再察覺不到?!」
「陛下,娘娘,娘娘是否有過極致的皮肉之痛?若有過……忘憂蠱的確會讓娘娘失去痛覺……」
裴衍的臉又白了一度。
也不知是想到那個被他拿掉的孩子,還是想到我為他擋下的那一刀。
執劍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
羅剎似的指著巫醫:「解蠱之法,交出來。」
「陛下,下蠱之前草民就向陛下交代過。
「蠱蟲一旦入體,便與血肉融為一體,再無回頭路可走!
「但是……
「但那蠱蟲,若覺宿主體內再無『憂愁』可食……」
巫師重重一個磕頭:
「自然會離開,尋找下任宿主!」
17
裴衍像變了個人。
他恢復了我的妃位。
從前鳳儀宮的諸多賞賜,開始往宸露宮來。
他的傷好了,卻不肯搬離宸露宮。
日日夜夜地跟在我后面。
「沅沅,你可還記得這個?這是你嫁給我的第一年,為我繡的。」
我望著那個有些破舊的香囊:
「我記得的。」
「那這個呢?那年冬日雪大,你想給我做雙兔絨手套,又不舍殺兔子,將那兔子追得滿院跑。」
「記得啊。」
「還有那年。」裴衍的眸子越說越亮。
「那年新年,我們一道去歲鳴山祈福,祈佑……」
「我都記得。」我平靜地望著他,「所以呢?」
裴衍的眸子倏然黯淡。
「沒關系沅沅。」他強扯出一份笑意,「忘憂蠱而已。」
「待那蠱蟲離開你,你就好了。
「你會好起來的。
「沅沅,我們之間還有諸多誤會,你聽朕說。」
裴衍又開始說前些日子的冷落。
說他只是氣我將他送我的玉佩砸碎了。
氣我對他冷言冷語。
他不知從何處找到那些玉佩的碎片,將它們粘合了起來。
「你看,朕親自動的手,還和以前一樣不是嗎?」
我懷疑他眼神有問題:「很丑,扔掉吧。」
一句實話而已,裴衍卻紅了眼圈。
「沒關系,沒關系。」
他接著說宋知微那句「明珠蒙塵終有時」。
說宋知微只是看到了我當年寫給他的回信。
「那些信朕一直珍藏著,累時便翻出來看一看。
「并非有意叫她看見。」
我點點頭:「哦。」
「還有立后一事。」
裴衍握住我的手:
「沅沅,蜀王未死,江山未穩,宋知微那個皇后,本就是立給外人看的。」
18
裴衍居然說宋知微腹中的孩子,與他沒有半分關系。
那孩子,是蜀王的。
蜀王詐死逃生,帶走了他暗藏的諸多死士。
敵在暗,他在明。
他立宋知微為后,無論如何都要保住那個孩子,是要激蜀王現身。
「那是他唯一的子嗣,他不可能置之不理。
「即便暫不現身,那孩子也是他永遠的把柄。
「況且,朕算對了不是嗎?
「端陽節他就按捺不住動手了!」
換在從前,裴衍與我解釋這些,我大約要喜極而泣。
可現下,我也就是聽著而已。
「沅沅,待這件事結束,朕便會廢了宋知微。
「朕許諾過你……」
我打了個哈欠:「陛下,臣妾困了。」
「家國大事,您還是與您的謀士共議吧。」
我真困了。
入里殿,關上門,安眠無夢。
裴衍說的是真也好,是假也罷。
我并未放在心上。
它們于我而言,與秋天快到了,葉子要變黃了沒什麼兩樣。
而他跟在我身后,說些或許從前的我愛聽的話。
也與一只夏日的蚊蟲在嗡嗡叫沒什麼區別。
我每日繡繡花,睡睡覺,日子過得很快。
秋日真正到來時,宋知微誕下一名男嬰。
裴衍大肆昭告天下。
孩子滿月時,他又大張旗鼓,要帶嬰孩和皇后去秋狩。
我知道他要做什麼。
他也知道我知道他要做什麼。
但我讓他帶上我時,他還是欣然應允。
「沅沅,最后一步,你信朕。」
出發前夜,我去了一趟鳳儀宮。
19
端陽節之后,鳳儀宮便一直被金吾衛包圍。
但這些日子裴衍待我可說得上奉若珍寶。
并沒有人攔我。
孩子長得很像宋知微。
「性子倒是像你。」
宋知微將他抱在懷里,說出來的話仍舊不太好聽:
「半天吭不出一聲,餓了都不會哭,蠢死了。」
我已經打算走了。
她又說:
「別怪做姐姐的總與你作對。
「裴衍娶我,以我為質,羞我辱我。
「我憑什麼讓你好過?」
我垂著眼。
對爭論這些不感興趣。
她又問:「妹妹,你真打算這麼做?」
這是她第一次正經喊我妹妹。
不帶嘲諷,不帶奚落。
我也便抬眸。
「裴衍沒碰過我。」宋知微哂笑,「除了那次在涼亭。」
「我一喊他就過來,無非怕我對腹中孩子動手。」
我困惑地望著她。
「姐姐假戲真做了?」
明明上一息還在控訴裴衍對他的種種惡行。
這會兒,卻又替他說起話來。
宋知微捂著肚子大笑:
「忘憂蠱,真是個好東西啊。」
笑著笑著,落了淚:
「去吧,只要你將來不后悔。」
我抬步:「也盼望姐姐,莫要臨陣生悔。」
20
我把裴衍賣了。
他以宋知微和孩子為餌,給蜀王機會劫人。
蜀王明知是局,倘若去,必定傾盡全力。
秋狩,會是生死之戰。
我告訴宋知微,我愿助蜀王一臂之力。
裴衍日夜將我掛在眼皮子底下,屆時他要如何布局,不會有人比我更清楚。
宋知微問我為何。
我直白地告訴她:「因為我要跑啊。」
誰要整日同一只蚊蟲待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