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窮瘋了的人。
三歲沒了娘,四歲死了爹,靠著乞討長到八九歲,之后便一直在富人家的后廚里幫著添柴燒灶、殺雞宰羊,過著與狗爭食的苦日子。
待到后來石州鬧兵亂,在逃難的路上偏偏又遇到了山匪,丟了手中僅有的一袋干糧,若不是珍兒姐姐,我恐怕早就在雪鷹山上喂了狼。
汴京居,大不易,可是掙錢卻不難。
守著這樣一間小鋪子,每日也能賺上兩百錢,雖不能大富大貴,但足夠我和佛留飽腹了。
佛留這個臭小子,我明明警告過他不要亂跑,可他偏不聽,時不時就撿些東西回來。
「阿姐,這只鞋值錢嗎?」
「阿姐,這塊石頭值錢嗎?」
「阿姐,這條巾子總該值些錢了吧!」
三番五次,我實在不忍心見他眼中的小火苗失去光彩,只能對著爛了底的破鞋、沾了泥的石頭和臭氣熏天的汗巾子故作驚喜。
「哎呦,值錢!真值錢!我家佛留真有能耐!」
「我就知道!阿姐,我想吃蒸棗!」
「買!給你買!十顆夠不夠?」我極其肉疼地咬牙道。
「夠!」這臭小子,吞金啊。
「早哇,小環妹妹。」日上三竿,同租的花裊娘穿著胭脂色的薄衫子,打著哈欠自二樓款款飄了下來。
「還早?巳時了!我都賣完三鍋辣湯子了,迎春姐也早去徐大官人家里操持宴席了。」
「嘁,她要養兒子,你要養阿弟,我跟你們比什麼?」
她倚在木欄桿上懶洋洋地一陣發呆,忽然想起了昨日教我唱小曲兒的事。
「呆子,那曲兒你會唱了嗎?」她瞇著一雙桃花眼不懷好意地問。
我點頭:「會了啊。」
「唱幾句聽聽。
」
「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恣意憐吶——」我清清嗓子,一邊在油鍋前炸環餅,一邊高聲唱了起來。
「不對不對,你是唱曲兒,不是和潑婦吵架,能不能姿態風流些,嗓音嬌柔些,就像我這樣——」
裊娘扭起小蠻腰,翹起蘭花指,垂頭斜眸作嫵媚狀:「恣意憐吶——」
「噦——」佛留不知撿了啥破爛,剛進門就聽了這麼一句,一大口棗渣當場嘔吐了出來。
我一驚,放下鐵箸就跑了過去:「咋啦?!」
佛留「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吃蒸棗撐著了!難受!想吐!」
05
一晃到了盛夏,汴京城的夜市漸盛,我的小鋪子關得也越來越晚。
我鉆錢眼里了,這幾個月早起晚睡,除了去酸棗門外的東岳廟為佛留祈福,連門都幾乎沒有出過。
為此,裊娘天天嘲笑我:「你是鐵人啊?哦不,你是鐵環,哈哈哈哈。」
我翻著白眼懟她:「你登臺了嗎?得賞了嗎?成當紅頭牌了嗎?」
裊娘是在州西瓦子里給當紅歌姬端茶倒水的,她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像她侍奉的趙五娘那樣,登一次臺能得十貫賞錢六匹綢緞。
不過眼下她還只是個連臺都登不了的無名小娘子。
每每我倆拌嘴,同租的迎春姐都要上前來相勸:「你們兩個丫頭,天天吵鬧,有什麼可吵的呢。」
裊娘不服氣:「你是不吵,可你嘮叨啊,你瞧你兒子被你嘮叨的,恨不得放假都住在書院里。」
迎春姐嘆氣:「唉,誰讓我是個無依無靠的寡婦呢。你們知道的,我男人前年在汴河上搬貨,突然自橋上掉下來一塊板子,別人都沒事,偏他被砸死了。
那東家不做人,只賠了三貫錢,我們是外地人啊,這點錢租房子都不夠,更何況我兒子還不到十歲,正是能吃能喝的時候,他得長身體啊,沒法子,我——」
我和裊娘頗有默契地四目相望,不約而同地苦笑起來:「唉,又開始了。」
「迎春姐,你這話我倆都聽了八百遍了。」
「唉,我也不想說,可我心里苦啊。你們知道的,我是個無依無靠的寡婦——」
「求你別說了,再說佛留又得吐了。」
「啊?佛留又被蒸棗撐著了?你們知道的,我雖然是個無依無靠的寡婦,但我養孩子是很精細的,唉,你們沒當過娘,等當娘了就知道,女人啊這一輩子都為兒女牽腸掛肚,直到入土也不得安生。為啥?哼,你死了,他也得求你在地下保佑著他,我雖然是個——」
裊娘見她又陷入「無依無靠的寡婦」旋渦里不能自拔,唯恐我鋪子里的食客被嘮叨跑,生拉硬拽地把她卷上了二樓。
她倆一走,鋪子里立刻清靜了許多。
到了亥時,最后一個喝辣湯子的客人也走了,我強撐著精神準備關門。
正這時,一位年輕的郎君在鋪子門前勒韁下馬,撩袍邁著長腿闊步走了進來。
「盧官人?夜這樣深了,你還未回家?」
一見盧璟,我面色訕訕的,不知怎的忽然在心頭涌起一種別別扭扭的情緒。
盧璟見了我也有幾分意外:「李娘子?你在這里開鋪子了?」
「托您的福呢,全倚仗你贈的那兩個銀元寶。我這里有環餅和辣湯子,您嘗嘗我的手藝?」
「好,多謝。」
他看起來確實是餓了,坐下來連喝了三碗辣湯子泡環餅才放下筷子。
「你阿弟怎麼樣?鋪子生意怎麼樣?」
「都挺好。」
「每日能賺多少?」
「三四百錢總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