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看賬擇人,每一個管事伙計,我都要斟酌半晌。
姐姐本聽到我的信兒便要回來給我做主,卻被時疫耽擱在路上。南方倒沒什麼事兒,奐玉已做賊一般借各種原由給我找過好幾撥城外的大夫,都說我是中了毒,長年累月的侵蝕,叫我五臟都受了難。
不好治,只能養。
這一日,奐玉上午說孫妙珠的查驗信估摸這兩天就要到了,下午又高高興興地帶回了個人,說是不出世的醫仙。
這人是個少年樣子,性子跳脫不羈,又有幾分英俊。看著有些像年輕時候的謝止,我不是特別喜歡。他看了我的面相舌苔,兩指隔著帕子搭了一下我的脈象,連連嘖聲。
他桃花眼一彎,笑瞇瞇地說:「巧了巧了,夫人這毒,正是我配的。」
我面上一笑,頗為差異:「你這樣同我說,是手眼通天不怕吃官司了?」
「汗顏汗顏,在下配的,在下能解,若吃了官司,可就解不開了。」
我定睛看著他,這人面色入水,話里話外再尋常不過,冷靜得令人害怕:「怎麼個解法。」
「三千兩,底子怕是會虛點,不過人一時半會死不了就是了。」
我點了點頭:「你這毒藥怎麼賣,我來一份。」
他看著我,笑瞇瞇地,十分欠打的樣子:「毒藥二十文。」
「你這賬是怎麼算的?」
「夫人,死人不值錢,活人值錢。」
說得還怪有意思,我兩指敲在案上:「當初買你毒的是什麼人?你開個價,我買個踏實。」
「在下秦十二,買藥的人叫謝止,正是令夫君了。」秦十二沖我抱拳,十分迅速地就報了名字,「當初他也是托了好些個人來買,出了不少錢。
這事兒估摸有三年多了,和夫人病癥也能對得上。」
三年多,謝止方同我成婚沒幾日,便惦記要毒死我了,我氣得牙直癢,喉中腥甜,直嘔出一口血來。
秦十二見狀急忙后退了一步:「夫人,咱先說好,我這人不賒賬的,銀貨兩訖,才是買賣。」
我掏出帕子,一把將嘴上的血跡擦抹干凈,又喝了口茶:「嗯,給錢,秦大夫再開個價吧,我要那副毒藥,無解。」
秦十二開了藥,施了針,還給了一副方子,叫我每日按時按點行事,我看了看直接加錢給人留下了。
「你住這吧,左右我相公要死了,家里缺個男人。」
秦十二一向淡定的臉終于有些僵,我看了大樂。
八
奐玉托人找了漕運的馬師父,又加了些錢,將那三位都摸了個底兒掉。城北的鄭環是好人家的閨女,如今才十六,已經有了一兒一女。瀟城的照影是一位美艷無雙的花魁,聽說彈唱文舞都精絕,當初謝止出了大價錢才將人贖出來。
而孫妙珠,著實是一位妙人,我去年預備的事兒,成了。
我同她坐在小招樓的雅座里,笑瞇瞇地想,謝止知道孫妙珠到底是什麼人的那一日,定然十分熱鬧。
小招樓今日在唱荊軻刺秦王,正唱到圖窮兒匕首現,我大笑一聲撫掌叫賞。
孫妙珠也在笑,她放下上好的汝窯青盞:「聽說魏夫人派人去了趟江南?」
我同她說自己是個寡婦,夫家姓魏,死了有四五年了。
「嗯,查點事兒。」
孫妙珠看著我:「夫人查得還滿意麼?」
「滿意極了。」
我端起茶杯一茶代酒,干了。
孫妙珠不說話,但飲盡了盞中茶。
和聰明人說話,本就無須說開了,意會最好,意不會也無妨。
孫妙珠的確是江湖人,這一行里首屈一指的女騙子,江湖人稱美人燕。
幫派行事,一旦出手,家徒四壁。
謝止從我家搬運了好幾年的錢,如今私下里折騰得厲害。估計是想以錢養錢,折騰出些動靜來,如今倒好,有這樣一位美人燕,我便省心許多。
我要讓謝止一無所有地絕望而死。
一邊這樣想,我一邊又叫了一籠果子:「我聽說謝止家夫人的病好多了,孫姑娘好心腸。」
「人家好了是人家的福氣,同我心腸有什麼干系,從前打聽是因為有些買賣牽扯,如今買賣快做成了,往后也無掛礙矣。」
孫妙珠伸了個懶腰,面色流光眼中璀璨,是我們商戶要賺到大錢的樣子。
「嗯,那謝郎姿色好,又有些錢財,一副風度翩翩的樣子。我還當是孫姑娘心上人呢?」
她手從果子上縮回去,正色地看我:「姐姐,你知男人中有斷袖麼?」
「啊?」我摸不著頭腦,不知她怎麼說到這。
「女人也有。」
???
一口水險些嗆出來,我捂著胸口一頓咳嗽,奐玉也著急,直拿眼睛瞪孫妙珠。她反而爽朗地笑了起來:「姐姐,男人沒什麼好東西的,你再選,可要叫人好好掌掌眼。」
我咳嗽過了,將帕子疊好揣回腰間。
「姑娘說得有理,我從前不知道,覺得人心都是肉長的。后來發現,也不都是。好在商人重利,我也不曾托底。」
「那便好,我認識個人,同男人交了底兒,最后差點連尸骨都叫人給賣了。」說這話時,孫妙珠沒有笑,眼中如一攤水,濯濯動人。
「后來呀,我只同男人做買賣。」
九
回去的路上,我買了幾本話本子,其中有一本,講的是孟女殺親,毒死婆母的故事,還有一本略為傷風敗俗,講的是閨房里兩個姑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