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這屈打成招的事兒,是怎麼個章程!」
我愣愣地聽著姐姐擲地有聲的話,在家時,她還是城中最溫柔、蕙質蘭心姑娘,如今幾年,卻磨礪得如此厲害了。我趴在條凳上,抿著嘴笑起來,有家里人護著,真好。
如今均王得了圣上青眼,朝堂議事、后書房批折子,恨不得時時帶在身邊。大有培養儲君的架勢。而我姐姐,可不正好是他區區一任郡守得罪不起的人物。
「您這是說得哪里話,來人啊,看座。」
我姐姐并不推脫,同一干衙役點了點頭致謝便坐了。
師爺一邊抹汗一邊彎腰將四塊黑頭簽撿了回來。
「啊,快扶魏娘子起來,快快快。」
謝止和老太太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十分萎靡。
「大人,不告了,草民如今,告無可告了!」謝止上前拱手一禮,話里話外十分委屈。
「就是,本就是貪圖人家家財,如今兩人過得溜光水滑,預備著誣告妻子搶奪家產了吧你。人家王妃姐姐回來撐腰了,你這會兒倒不告了。」
「小人!」
「惡心!」
奐玉銀子使得好,外頭這幾位嚷得十分賣力。
我站起身來,理平身上的褶,擦干面上的淚:「謝郎不告了,是覺得方才說的都是誣告,還是覺得咱們郡守大人不能審理清楚呀。」
謝止看了一目郡守,撩袍而跪:「大人,是草民和家母糊涂了。」
我姐沒憋住,笑了一聲出來。
郡守支吾了一聲,顯然沒審過這麼難的案子:「大膽刁奴,攀咬主家。拖下去重大四十大板!謝止莽撞不查,叨擾公堂,杖刑二十,可以錢贖!」
老太太這時才急忙道:「錢贖,我們用錢贖!」
「婆母,還是受刑吧,相公前日做買賣賠了一萬兩銀,咱家現在沒什麼現錢,是不是啊相公。」
謝止愣了愣,面色難堪:「慧娘,別太過分了。」
我有些想笑,公堂之上忍住了:「相公自己拿得出來,我自然不攔著。」
最后是婆母叫人回家找了些首飾變賣了,謝止才得以沒挨板子。
十五
我同姐姐回家時,正好碰到秦十二,我叫人停了馬車,掀開簾子叫她:「秦大夫匆忙往哪里去?」
她抬頭看我,眼中頗為驚訝:「我尋思是你……」她才說一半,恍然大悟的樣子,又氣又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你這個婦人,真是。」
我從前裝得太過規矩,如今就樂意逗她,不禁大笑一聲:「莫客氣,改日來吃席啊!」
秦十二長舒一口氣,理都沒理我,抬腳就走了。
回過頭時,姐姐含笑看我:「倒是個翩翩公子。」
我語塞:「她……她,不太合適。」
我不禁回想起燈下看的那本傷風敗俗的話本子,老臉一紅:「再說,我也沒要同謝止和離呢。」
姐姐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目:「這就是你讓我在城中待了三日,今天才出現的緣故?罷了,你和父親對謝家的情義,我總是不懂的,但下次若再不小心,我可不是那麼輕易回來的。」
她嘆一口氣:「下次再見,估摸遙遙無期了。」
姐姐拉起我的手:「這次回來,是昱都出了事,均王變賣家業,如今偌大個王府連奴婢都賣干凈了。我那些嫁妝,也在里頭了。一則這次回來看看你;二則,還要妹妹幫襯。」
我了然地握住她的手:「放心,樊城消息不靈,卻也不是全然閉塞,我早就算好賬準備好了。
」想起什麼,我笑了笑,湊近她耳邊:「我看姐姐這榮華,是要來啦。」
她捏了捏我的手:「別瞎說。」
如同小時候一般,我將頭靠在她的腿上:「姐姐,我們要都長不大就好了。」
「說的什麼胡話,你侄兒都會跑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見。」
「從小你待我就如嫡親姐姐一般,如今你遠在昱都,我只有念想啦。」
姐姐掌心拂過我的鬢發:「你就是我的親妹妹,來年局勢安定,我叫人來接你。」
「好,我去同侄兒玩。」
我停了謝止母子的例銀,將家中的商鋪都清整了一番。
謝止東倒西賣湊錢還了賬,倒也沒觍著臉再來找我要錢。
年關的時候,鄭環抱著孩子找上門來。
我同她說,將她腹中的孩子給我留下,便給她一筆錢。鄭環應下了,第二年開春便把孩子給我送了過來。
那時我已經養了八個孩子,四個男娃、四個女娃娃,都十分乖巧,大多都是家里養不起不要了的。
謝止的身子越來越差,婆母來找我好幾次說是要錢請大夫。我不肯她便去外頭哭鬧,可她母子的事跡早被我添油加醋揚在大街小巷傳開了。如今吃穿都夠,便無人說我一個不好。
謝止快死的時候我去見了他一面,曾經的少年郎如今形容枯槁,他躺在床上嘴里不住地說些什麼,大底是他慣常罵的話。
這些日子調養,秦十二常叫人來送方子,我面色紅潤,白里透粉,奐玉說美極了。
我千嬌百媚地坐到謝止床頭,端了新熬的藥:「相公,起來喝藥了。」
謝止惡狠狠地瞪著我,一揚手便把藥碗給掀翻了。
我哎呦一聲:「相公怎麼這麼大脾氣,記得當初你給我下的毒麼?這藥碗里可是解藥呢,相公不喝麼?」
他嘴里囫圇不清地嚷了句「毒婦」
出來,我撫著心口大笑:「這就毒婦了?我呀,來告訴夫君一件事兒,憋了許多年,我還沒同旁人說過呢。」
「當初你家落魄,婆母沒辦法,做了幾日暗娼,相公可知?」我一邊說一邊笑瞇瞇地掏出帕子來幫他擦去頭上的汗,「我爹,不是。相公你爹有人介紹,也去照顧過婆母生意。」
「我那可憐的養母死得早,只留下一位女兒。你猜怎麼著?
「你爹發現,自己還有一個兒子在外頭繼承香火,強安排人做了一門子親戚出來,就是為了照應你。」
謝止回光返照一般,死命抓住我的手腕:「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我溫柔地說,如同從前的十六年一般,乖巧柔順:「我說相公,這魏府的一切,本都是你的呀。」
「若不是他要在成婚前將這些事都告訴你,相公還有爹呢。」
多離奇的事兒,寫成話本子少不得還能賺一些眼淚呢。
我是養母臨死前撿回來的孤兒,我這個爹,說是重情重義,覺得我是養母留給他的念想,一直把我當親媳婦養。直到謝止出現,他為了顧及顏面,想出這麼一道法子,讓我同謝止有了青梅竹馬的情義。
我掙脫謝止的手,將他兩掌強按在胸口上,擺出一副安詳的姿態:「相公,你說咱倆好好過日子多好。」
我嘆了一口氣,推門便走了,預備著晚間便擬擬親戚名錄,擺席了。
梳著雙環髻的小女娃從抄手游廊跑過來,一邊跑嘴里一邊喊著娘,我高興地答應一聲,將她抱起來:「囡囡午膳吃成球嘍,娘要抱不動啦。
」
-完-
玉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