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覺得她是文化人,讓她給孩子取名,于是她隨口說叫「煙禾」,旁人聽不懂字里行間的厭惡隨意,還以為她取了個頂頂有文化的名字。
無論炊煙還是禾苗,都是不起眼的玩意兒,不值得珍視。
6
那段日子,太過美好,跟做夢一樣。
美夢沒有維持多久,一戳即碎。有一天夜里,媽媽跑了。我才知道,原來媽媽突然對我這麼好,是為了哄騙我收集逃跑的東西。
村里人發現是我給她拿的鑰匙,提供了路線,準備了干糧,把 10 歲的我打得半死,拽著我一起去找人。
我不怪她,10 歲的孩子還分不清是非對錯,但分得清媽媽過得好不好。
她過得不好。
我努力地替她拖延時間,可惜她畢竟沒有山里人了解大山,還是被我那個生理意義上的父親找到了。他當著我的面,毫不留情地毆打媽媽。
媽媽虛弱到說不出話,挨打的間隙求助地看向我,無望的眼神,沒有光亮。
我沖上去把所謂的父親推開,他滑了一下,滾落山坡,磕到一塊大石頭,血印在了上面。
我驚住。
媽媽也呆了,過了好久,她上去試探,發現那人沒了鼻息。
后面又有一堆村里人找過來,來不及多想,她扭頭就跑,沒管我。我下意識地跟著她,她甩不脫我,不得不帶上我。
有了我的指路和照看,她終于順利地到達城鎮。
我第一次走出大山,即新奇又自卑,捏著身上臟兮兮的舊衣服不敢抬頭,不經意地看到別人家的父母牽著裙子光鮮的女兒,給她買糖果、零食。
我艷羨地看著,鼓足勇氣向媽媽請求買一顆糖,就像她之前承諾過的那樣。
她卻把我推開,終于不再掩飾對我的厭惡:「別喊我媽媽,你不是我女兒,你是施暴者的女兒。小小年紀就殺人,我生不出你這麼狠毒的女兒!」
我愣愣看著她,只剩無措,哭著向她道歉:「媽媽對不起,我不要糖了我只要你,你別丟下我,好不好?」
她沒理會,把我丟在警局門口就消失了。
我哭了很久很久,里面的人出來詢問我,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把所有發生過的事情都說出來,把所有錯的攬到自己身上,好像這樣就可以挽回什麼似的。
后來我被送回村里,因為找不到其他監護人。父親的死,因為我年紀不夠,也沒有受到太重的懲罰。倒是村里人,長期買賣婦女,被抓走了一批,處罰了一批,另外一些被拐賣的婦女也送走了。
村里人恨我,爺爺奶奶也恨我,所有人都恨我,把我關起來打罵、折磨,我兇狠地反抗,他們怕了,就打算餓死我。
我放了一把火逃跑,按照媽媽消失的路線去找她,像乞丐一樣流浪,睡橋洞、喝生水、撿垃圾、吃過期食品,始終找不到。
吃壞了肚子在公園的角落蜷縮著,最落魄艱難時,穿著西裝的小少年扒拉瀑布般的薔薇花時,發現了我。
「我撿到個人哎。」他新奇地對長輩說。
尚且稚嫩的精致容顏逆著光,這一眼我永遠忘不掉,像一場山火落進黑夜暴雨連綿的十萬里大山深處,說不清是光明還是毀滅。
那是十二歲時的顧琤。
7
在我幼小而貧瘠的一生里,從未遇到過像顧琤這樣的人,他給我吃的、喝的,為我買新衣服,帶我去找媽媽。
像童話里的王子一樣高貴,又像天上的太陽一樣溫暖。
找到媽媽時,已經是幾個月后了,顧琤幫我找到了媽媽的爸爸媽媽家。
那是一棟精致的老房子,我站在門前,緊張地看著凋零的薔薇花后熠熠生輝的少年,他朝我鼓勵地一笑。
我頓時有了勇氣,面對開門的陌生老人,道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們滿臉錯愕。
后來我才知道,媽媽向他們隱瞞了我的存在,我血緣上的外公外婆,現在才知道他們有一個外孫女。
媽媽已經有了新的家庭,嫁給一個離異帶著女兒的中年男人,她的繼女和我同齡,只比我小一點點,被她當親生女兒寵愛著。
外公外婆也膈應我的存在,念著我是親生的血脈,勉強地把我留了下來,給口飯吃,但不準我老是去見媽媽,說我會打擾她的新生活。
很長一段時間,我寄人籬下一般地跟隨外公外婆生活在那棟老房子里,媽媽很少來看我,偶爾來一次也沒有好臉色。
她把所有母愛都給了我那個繼妹,參加她的家長會,陪她補課,給她買各種吃的、用的。而這些,我想也不敢想。
繼妹進步了一兩名,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夸獎,媽媽還帶她去游樂園,我羨慕不已,拼命地學習,拿到了第一名,興沖沖地告訴媽媽,卻沒有一個人露出開心的表情,只是冷淡、敷衍地看了眼成績單。
還是繼妹看不過去,拉我到她的房間玩,把她珍藏的言情小說分享給我,還有她愛吃的零食,也在我面前堆得滿滿當當。
我一眼就看到了里面那顆不起眼的阿爾卑斯糖,小心地詢問她,可以吃那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