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預想中的不同,蘇煙禾的母親異常憔悴,短短幾個月仿佛突然就變老了。
她一直念叨著自己女兒,后悔地抹著眼淚,說自己應該對她多關心一點。她后來才真正地意識到,蘇煙禾是她唯一血脈至親的女兒。
蘇煙禾死后,她的媽媽,她的外公外婆,她的塑料朋友們,又開始懷念起她的好來。
她活著時,全世界都厭惡她、傷害她;她死后,全世界都愛她。
或許是因為,對著死去的人表達歉疚和愛意,既顯得高尚,又不需要多少實質的付出。
裝死許久的系統忍不住嘲諷:
「人都死了,這是在哭給鬼看嗎?」
顧琤臉色一白。
系統不是在嘲諷他,可他被刺到了,說到底,他也沒好到哪去。人死了,才承認自己愛她。
他捂著抽疼的心,忽然暈倒,消失在這個世界。
26
他又回到了現實世界。
醒來的時候,系統在他耳邊喋喋不休:
「本系統就說嘛,別白費力氣了,不能給你透露太多,只能告訴你一點點,任務沒完成世界才會重置,任務完成,那個世界就沒用了,再也重置不了!」
「還好我及時地把你拉回來了,不然你困在那,永遠也回不來。沒有蘇煙禾的任務世界,你待在那里有什麼用呢?」
「認命吧,錯過了就是錯過了,遲來的愛再深情,對她來說也毫無意義」
……
顧琤剛想讓它閉嘴,病房里烏泱泱地涌進來一群人,老爺子親自發話,讓他接受精神科醫生的問話。
顧琤煩躁地讓他們出去,沒人聽他的。
精神科醫生觀察了一番,斷言他確實精神有問題。
一句話激得人心蠢蠢欲動,顧家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多的是人盯著顧琤手里那些資源。
顧琤的反常是所有人都看著的,加上專業醫生和儀器的檢測,他辯無可辯,被關進了療養院。
一夕之間落魄,從只手遮天的顧家繼承人,變成精神病院里的人人眼中的瘋子,身敗名裂,還被懷恨在心的仇家們找到機會落井下石,顧琤在里面的日子并不好過。
他卻好像沒有太在意,渾渾噩噩,自我放逐,每天看著圍墻上攀著的薔薇發呆。
只有被搶走藏著的一枚糖果時,才會發瘋一般地反抗,可是只能招來更多的欺凌,被人圍著暴打,那枚珍視的糖果也掉進了泥地里。
他沒注意到的地方,有人立在柵欄的薔薇花后,安靜地注視著這一幕。
是,蘇煙禾。
是,我。
27
其實。
我一直都在。
我死后,靈魂綁定了顧琤的系統。
從他回歸現實世界時起,系統的主人就換成了我,那時顧琤詢問,它答:
「最后一個任務完成我就可以退休啦,我們系統都是跟著最后一任宿主養老的!」
顧琤并沒有放在心上,他不知道,系統說的最后一任宿主,不是他,而是我。系統依舊跟隨他,也是因為,我跟隨著他。
我以上帝視角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系統所說的最后一個任務,也是攻略,假如是攻略他,我就可以許下一個愿望,可以是復活,也可以是別的。
攻略,多簡單啊,我本來就打算讓他愛我,然后一輩子痛苦,現在不過是加快這個進度而已。
我讓系統把他為白秀秀準備的一屋子禮物搬過來,我把讀心術轉移到他身上,我安排人守在樓下賣給他扎著糖果的氣球。
我一點點地刺激他,讓他又愛我,又痛苦,愛意值不斷上地漲,他發熱時看到了站在墻邊的我,所有人都認為那是他的幻覺,其實不是。
也就是那一刻,系統提升我,他的愛意值滿了。
我并不急著道出心愿,我還有事情沒有完成。
我引導他在外人眼里越來越瘋,跳江、幻覺、自殘……最終他被懷疑精神有問題。并且一開始,心理醫生為他開的安神鎮靜的藥,也是有問題的,為了讓醫生和儀器將他判定為精神病患者。
成功地讓他身敗名裂、跌落谷底,正如,他之前隱在幕后推著別人霸凌我時那樣。
讓他愛我,然后一輩子生活在悔恨里。
攻略他,獲得一個許下心愿的機會。
讓他落魄,償還之前對我的傷害。
一舉,三得。
當初我確實很愛顧琤,愛得害羞純良,容易讓人忘記我其實是個不擇手段的人,是書里讓人忌憚的心機白蓮、惡毒女配。
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輕易地認命?
我不想用自己的死亡來懲罰任何人。
我要用他們的痛苦來懲罰他們自己。
一切結束后,我向系統許下了心愿:「我希望,系統被抹殺。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永遠不再有系統出現。」
系統以為我會請求復活,聽到這要求驚呆了,心愿一經許下立馬生效,它在被抹殺之前撕心裂肺地哭喊:「為什麼?你為什麼要許這種愿望?」
那時我還是靈魂狀態,抱膝蹲在黑暗里,午后的太陽照徹陰暗的角落,塵埃掠過。光,便有了形狀。
我不在意自己也會消散,輕聲地說:「我希望,不論卑賤還是富貴,不論在這世界充當著什麼角色,人們都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不被戲弄,不被操控,不被捧起然后重重地拋下……」
系統尖叫著消散。
我等待著徹底的消亡,卻沒等到,不知道什麼原因,我的軀體漸漸地凝實,竟然又變成了一個人,活生生的人。
我重新擁有了新的人生,一個不會被判定為惡毒女配,必須歷盡磨難的人生,光明、燦爛、美好的新生。
我始終沒弄懂是什麼原因。
我去了療養院,看到顧琤被欺凌,內心無波無瀾。
顧琤眉眼蒼白,伸著枯槁修長的手想觸碰那顆糖,不知道他何時何地得來的一顆葡萄口味阿爾卑斯糖。
他的手被踩住,連帶那顆糖,踩進泥地里。
紛亂的人影間隙,被一拳砸得頭暈眼花貼在地面時,顧琤目光越過那疼痛的手,越過露出的一截糖紙,落在了那滿墻的薔薇上。
又是一年春暖花開,粉白的薔薇花點綴在鐵柵欄間,更遠處,藍天白云,蒼穹高闊。
角落里,我安靜地立在圍墻外,白裙子隨風蕩起,片片花瓣擦著裙擺飄落,目光淡然地注視著狼狽落魄的顧琤,轉身離開。
他終于撿回了那顆永遠也送不出去的糖。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某年某月某日,我曾在薔薇花后凝望他。
花瓣擦過純白的裙擺,飄進了墻內的泥地里。
往后余生歲月漫長,這是我們最后一次遇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