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得清楚,也無奈得厲害。
遠遠瞧見了醫院大樓,我看了眼伊琳腦門上的細汗和怎麼都舒展不開的眉心。
算了算了!
我問她:「疼嗎?」
「不。」伊琳聲音是顫著的。
「應該挺疼的,」我說,「我十來歲去了工地搬磚,是真搬磚,那時候不會別的,力氣沒多大,全靠一口氣撐著,大人搬十塊,我也搬十塊……逞強嘛,就逞出事來了,腳面被砸了,也是疼得不要不要,一步一步走著去的診所。」
「你崴腳……有我這麼嚴重?」伊琳悶聲問。
「我不是崴腳,」我笑起來,「我啊——我是腳骨砸斷了三根。」
伊琳猛地頓住,看向我。
我還是對她笑:「沒人扶我,都忙著掙錢,我也委屈過,甚至心里質問,就不能扶我一下嗎?就不能幫我一下嗎?一個好人都沒有嗎?可是,好人也要養家,也要活著,也要……有條件才能去幫別人。我覺得,我現在就挺有條件的,各方面都有,我能當個很好很好的人。」
「你什麼意——啊!」伊琳驚叫。
我一把抱起她,輕松自如:「先說好,別亂動,我力氣再大也不是搞舉重的,五十公斤的沙袋我最多能運八百米,你得有一百公斤了吧?」
「你胡說什麼!」伊琳急了。
「一百公斤也沒事兒,」我邊走邊笑,「女孩瘦是漂亮,胖也是漂亮,只要健康都好看。」
伊琳腳疼不敢掙扎,只能急急地說:「你別這麼抱我……我,我不習慣!」
「那你可得好好習慣,」我緩了口氣,說道,「當沙袋的機會,不多。」
我雖然力氣大、干糙活,可抱著個成年女人長途運輸也不輕松。
走了兩百多米,我就感覺到腦門開始冒細汗了。
伊琳不說話了,就這麼看著我。
見我呼吸越來越重,她猶豫半天,摟住我脖子。
我多少輕松了點,屏住呼吸,大步走進醫院。
把伊琳放在輪椅上,我揉了揉手臂,邊吸氣兒,邊對護士說:「她腳踝扭傷了,得拍個片看看,還摔了一跤,下肢都得照一下,腳后跟和腳掌有擦傷,得消毒包扎,別的……」
我看向沉默著的伊琳:「你還有哪里不舒服,一會兒和醫生說清楚,最好都檢查一下,也放心點。哦對了。」
我又看向護士:「她喝酒了,有什麼不能做的檢查,不能開的藥,麻煩你和醫生說,注意一下。」
交代完,我拿出手機,調出攝像頭,對準伊琳:「來吧,現在開始。」
「什麼?」伊琳遲疑。
「說你全須全尾到了醫院,沒有生命危險,」我頓了頓,笑嘻嘻,「就算一會兒有,也和我沒關系,來,我錄個視頻做證據,免得你事后碰瓷,我好好一個開大路虎的,別因為扶了你抱了你,就一夜回到搬磚前,快說!」
「徐厘!」伊琳臉又紅了起來,被氣得。
陸博雅說我無形氣人最致命,可我覺得,我真要想氣誰,能把對方氣死!
我不加掩飾地大笑:「逗你玩兒!」
伊琳粗粗喘了兩口氣,居然沒喊回來,只是盯著我看。
我收起手機,甩了甩酸疼的胳膊:「這一晚上折騰的……我不陪你了,你自己找護工吧。」
「知道了。」伊琳低聲回答。
我灑脫笑道:「我走啦!」
「等一下!」伊琳喊住我,看我的眼神復雜極了,聲音卻輕了下來,「謝謝。」
「嗯!」我笑。
離開醫院,我找了家便利店,買了雙拖鞋,叫了跑腿小哥,留了伊琳電話。
偶遇伊琳這件事,我不打算瞞陸博雅。
既然要說,就要把話說開,說透。
我是這樣的性格,幸好陸博雅也是。
于是,我得到了完整的起因經過結果——簡單來說,陸博雅為了避嫌,也為了和伊琳劃清關系,翻臉無情地給雙方進行到一半的合作畫上了句號。
陸教授一個搞數學研究的,對文字刻薄,能少則少。
【陸博雅】:不借合作名義,做曖昧回應。
【陸博雅】:結束合作,雙方兩清。
【厘厘原上】:其實,我相信你拎得清,合作是合作,感情是感情。
【陸博雅】:正因為你相信我,所以我想不辜負你。
Emmm……有點臉紅!
我抱著手機在被窩里換了個方向,自顧自笑嘻嘻了幾下后,才美滋滋回復:「大家都是成年人,應該從事業出發,不能一味戀愛腦,格局要放開呀教授!」
【陸博雅】:我心胸狹窄,眼界低微,女朋友以外的異性可以當熱絡同事故交同學,但絕不做朋友,更不做利益相關的特殊朋友——以上,是基礎邏輯定義,無需證明論述,本人對此有唯一解釋權,不接受任何質疑。
【陸博雅】:(就要表白.jpg)(發射愛心.jpg)(愛你愛你.jpg)
噗!
我弓成蝦型,抱著被子哈哈哈了老半天。
陸博雅發表情包越來越多,越來越 OOC ,可偏偏就是他會做的事。
我可太喜歡他了。
3.
早上天還沒亮我就爬起床,一手拎著行李箱,一手抓著行李袋,背后還背著防水包,該扔車上的扔車上,該放后座的放后座。
大門打開,車燈晃過,我一腳踩住了剎車。
清晨水霧濃重,陸博雅站在桂樹下,手里拎著保溫袋和電腦包。
見我停了車,他邊朝我笑,邊抬手晃了晃袋子。
「你站了多久?」我盯著他明顯潮濕的頭發。
「沒多久,」他把袋子打開,拿出面盒、澆頭、湯袋、小菜,「我也是剛到。」
這人……
我嘆了口氣:「給我打個電話不行嗎?非得守株待兔,我不是也給過你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