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沒恨你,你又沒做什麼,我恨你干嘛呀。
你醒過來,爸爸媽媽哥哥都會愛你的。」
謝謝,算了,不了。
你們好好的吧,我就不陪了。
我的生命力在徹底枯竭。
也就這幾天了。
再忍幾天就好了。
三天后,我又一次搶救。
醫生給我家人打電話,讓他們做好準備,也就這一天了。
他很沮喪:「這姑娘的求生欲,可能弱到負數了。」
我本來已經迷糊好多天了,可那天難得腦子又清醒了,又能清晰地聽見聲音了。
我第一個聽見的,是我哥的腳步聲,他幾乎是沖進了病房。
走到我床前時,他突然頓住了腳步。
似乎不敢過來。
過了幾秒,才輕輕走過來,握住我的手親了親。
他的眼淚打濕了我的手指。
他的聲音在顫抖:「思思,我的妹妹。」
溫柔,不舍,難過。
我很費解,他從來沒這麼跟我說過話,從小到大都沒有。
我哥親了親我指尖:「思思啊,你怎麼能離開我呢,你可是我親手抱回來的呀。」
我的呼吸滯了一下,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我甚至懷疑我還在夢里。
或者我的哥哥他瘋了。
可他的手那麼熱,顯得我的體溫那麼涼,那觸感那麼真實,那不是夢里。
我哥的眼淚一滴滴掉在我掌心里,手腕上,胳膊上。
等待死亡的時間里,我哥給我講了個故事。
他說「當年媽媽生妹妹,滿心都是妹妹,哥哥在醫院很生氣啊。
正好當時你出生了,你紅紅胖胖的,跟個花生一樣,我看著就喜歡。我就想啊,妹妹要搶走我的爸爸媽媽,那我就給她換個爸爸媽媽搶,反正不要搶我的。
我抱個我喜歡的回來。」
他親親我腮,眼淚打濕了我的臉:「我把你們換過來了,可我又開始心虛,我怕爸媽發現,我還怕你怪我。
所以我對你那麼兇,思思,我不是不愛你,我只是心虛!」
我的心跳越來越慢。
我的大腦已經麻木。
我只是茫然地聽著,茫然地想,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是哥哥把我抱回來的啊。
我應該恨他吧?可我沒有力氣了,我恨不起來了。
我所有的力氣都用來呼吸了。
哥哥滿是淚水的唇,輕輕貼在我額頭上:「我后來是想好好對你的,可我真的該死,我真的該死。我竟然每晚都會夢見你。
我竟然對你起了肖想。
我越想你,我就越氣你,我是混蛋,可我卻怪罪你。」
冰涼的淚水留在我的皮膚上,一如我此刻的體溫。
我英俊冷漠的哥哥,哽咽難言:「我嫉妒司禮,他能抱你親你娶你,而我卻只敢偷偷肖想你,永遠不可能牽起你的手。
思彤和司禮是我牽線的,我他媽的嫉妒他。」
他顫抖著抱住我的身子:「思思你看,我做了這麼多壞事,你不想起來報復我嗎?不想親手殺了我嗎?你或者你帶我走,干脆你帶我走,別讓我好過......」
我無法回答他。
我真的快死了。
我感覺身體在騰空了。
門外傳來一聲怒喝,撕心裂肺一般咆哮:「陳思遠!!!你這個畜生!!!你放開她!!!原來是你!!!」
我爸瘋了一樣怒吼著,沖進來抓著我哥哥。
我聽見一拳又一拳,拳拳到肉打在身上的悶響,響徹在我耳畔。
我哥全程一聲不吭,一只手緊緊抓著我,怎麼打都不愿意放開。
我媽抓著我另一只手,哭得凄厲悲涼,大聲喊著我的本名:「思彤!!!你不要走啊!!!媽媽再不錯怪你了,不要離開媽媽,求你了!」
我媽哭得撕心裂肺,帶著我爸也哭了,我哥也在哭,司禮也在哭,只有陳思彤沒有哭。
她在我耳邊安安靜靜地說:「姐妹一場,最后給你講個故事,好嗎?」
我想點頭,可我沒有力氣。我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
監護儀嘀聲大作,醫生的腳步聲向我這邊跑來。
我媽驚恐地叫著我的名字。
我能感到氧氣無法進入我的肺,心跳更緩慢了。
可我還是想再聽一個童話故事。
我不相信有來生,我知道人死后就一切消散。
消散之前,我還想聽聽陪伴我一生的故事。
陳思彤似乎聽見了我的心聲。
她帶著鼻音,在我耳邊低低念道:「天冷極了,下著雪,又快黑了。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平安夜。一個沒戴帽子、沒戴手套、也沒穿鞋子的小女孩,在街上緩緩地走著。」
啊,她讀的是賣火柴的小女孩。
我一邊盡力吸著最氧氣,一邊撐著等陳思彤念完。
陳思彤的聲音溫柔而平靜,只是微微發顫。
「第二天清晨,小女孩坐在墻角里,兩腮通紅,嘴上帶著微笑。
她死了,在舊年的大年夜凍死了。新年的太陽升起來了,
照在她小小的尸體上。小女孩坐在那兒,手里還捏著一把燒過了的火柴梗。
「她想給自己暖和一下……」人們說。
誰也不知道她曾經看到過多麼美麗的東西,她曾經多麼幸福,跟著奶奶一起走向新年的幸福中去。」
她頓了頓,哽咽著跟我告別:「念完了,思思,我的妹妹,再見。
」
心跳監護儀從嘀嘀嘀嘀,變成了一聲長嘀。
在我爸媽的哭喊中,我哥的崩潰中,我停止了心跳。
人間的路,我走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