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懷了身孕,直到被田七打到小產,才知道又沒了一個孩子。
公婆見我出了血,第二次為我請了大夫。
接診的大夫叮囑公婆要小心照顧我的身子,不然恐怕再也懷不上了。
許是這句話嚇到了公婆,那段時間,田七被訓斥得幾天沒敢回家,我也難得過上了幾天清閑日子。
田七不在的這些日子自然是去了鄭李氏家。
鄭李氏和田七的感情很好,自鄭李氏成了寡婦,田七與她的廝混更是肆無忌憚。
他天天夜里宿在她家,這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
八卦的婦人將我們這三人的糾葛當了磨牙根的零嘴兒,日日坐在村頭那棵老槐樹下講。
每每說到要緊處,那些看客就會猙獰大笑,他們一邊嘲笑我留不住男人,一邊又暗酸鄭李氏狐媚。
唯獨田七清清白白立在那兒,享齊人之福,被眾人艷羨。
三年守孝期一過,鄭李氏就穿著紅襖子、翠花裙招搖過市,刻意在我眼前顯擺田七對她的愛意。
她那件紅上衣,是我新婚穿的那件紅衣。
我和田七成婚那天,他從鄭李氏那借來了這件紅衣。
只是她何須來我的面前耀武揚威地打壓我。
我命如草芥,世上除我父母冢里的孤魂,恐怕沒人會愛我,更別說田七了。
其實鄭李氏也是可憐人,她和亡夫是少年情緣,只可惜他家有家傳的病,與她相守沒幾年,便臥床不起。
她一個女人撐不起這麼大的一個家,只能依靠田七。
這麼多年,她家中的地多半是田七照料的,她丈夫的藥多半是田七從家中省下的錢。
她和田七這麼多年下來,也算做了半個夫妻,當年的虛與委蛇如今也借坡下驢,成了真情。
如果沒有我,他們成親是順理成章的事。
但不巧就是因為有個我,所以她恨我,厭我。
她想讓我嫉妒,想讓我痛苦,想讓我惴惴不安地活著。
可惜,我除了阿香,此生沒有任何掛念。
我茍活至今只是想瞧見阿香好,她好了,我便好了。
可世事無常,老天爺就是見不得人好。
他見不得我這種苦命人好,也見不得那些好命人好。
他就是想把這世上所有生靈都攪碎了、捏爛了,都掌握在自己手里用來隨意把玩取樂。
老天爺他不愿放過我也就罷了,他也不愿放過我的孩子。
阿香七歲那年,她的家沒了。
劉家相公上鎮上出攤時,惹上了惡霸,躲避不及,一不小心跌進河里淹死了。
得知夫君死訊,劉家娘子受到了刺激,不顧家中阻攔,一個人冒雨跑去了官衙,擊鼓鳴冤。
她要縣令老爺給她一個公道。
天蒙蒙亮,那大老爺剛從女人的溫柔鄉爬出來,哪里會給她公道。
一陣棍棒加鞭,將她趕出了府衙,那大老爺又鉆進了被窩兒。
誰知雞鳴陽升,劉家娘子就吊在府衙的大門前,她身上的血滴滴點點落在地上,流到鳴冤鼓下。
沒人知道她是怎麼避著眾人的耳目把自己掛在那里的,也沒人知道她是怎麼把自己掛到那麼高的地方。
縣令老爺被劉家娘子染了一身晦氣,氣得直跳腳,責令衙役們把劉家娘子抬下來照著尸體又打了一十三棍。
這十三棍一打不要緊,劉家娘子的腹中竟流出一個未成形的孩子。
他們說劉家娘子懷著孩子自縊而死,死后定是一個要害人的惡鬼。
果不其然,劉家娘子入土的第三日,青天白日,縣令老爺突然在床上暴斃。
和縣令躺在一起的女人說縣令死的時候抽搐不止,面容可怖,不是好死。
市井眾說紛紜,但無一例外都在傳大老爺是被劉家娘子的惡魂磨死的。
有人說這是報應。
報應?
這算什麼報應?報應的又是誰?
無辜的人橫死,有冤的人得不到公允,就連因果報應也要依據所謂的天理循環,靠鬼懲,靠天罰。
所謂報應不過是馬上風死了一個昏庸的老爺,而真正的惡人依舊好好地活著,枉死之人的冤屈依舊赤條條地立在那,未得一個公道公正。
我心中縱有萬千字,也無處替他們說理,我只不過是一個在理不清的家務事中沉浮的小女子,有何權力替他人說理。
我連自身都護不得,又有什麼能耐幫人申冤叫屈。
老天本就是一個惡人。
他叫我生死不能,叫劉家娘子偏偏在這時懷上她夢寐以求的嬰孩。
也許世道對我們這種人總是苛責的,我無力應對,只求阿香平安,千萬不要出事。
劉家出事之后,劉家相公的爹娘年歲大了,養不了阿香,將她送到了叔嬸那里,他夫妻二人膝下暫無子嗣,且家有余糧,倒也愿意留下阿香,給她口飯吃。
我怕劉家人日后不想留著阿香,想將我這些年攢下來的積蓄送他們,求他們能護佑阿香平安長大。
我的銀子都是自己掙的。
自阿香出生之后,所有田七不在的夜里,我會背著家中偷偷做一些繡活,再托可憐我的鄰居阿嫂去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