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給阿嫂的跑腿錢,還有一些針線錢,我陸陸續續攢了不少。
我原本想等阿香長大成婚的時候,把這些錢給劉家娘子,讓她轉交給阿香。
但最后沒想到竟出了那樣的事。
我不聰明,這是我能想到可以彌補阿香,保護阿香的最好辦法。
我這二錢銀子攢了八年,終于有了用武之地,結果還沒將這錢送出去,就被田七發現。
田七說我偷他的錢,我向他解釋,他不聽,反而將我拉到大街上,當著村里人不停辱罵我,罵我偷他的錢去貼補陌生人。
最后他撕了我的繡繃,搶了我的錢,當著眾人的面前打得我三天沒能下床。
婆婆沒了我的侍奉,站在窗前連罵了我三天。
她說我懶惰不孝,成天享清閑,只會賴在床上睡懶覺,不曉得起來伺候公婆。
我沒辦法,只能拖著傷殘的身子起床侍奉他們。
日日操勞,我落下了病根兒,凡是陰天濕冷,渾身都會痛。
我有時甚至不知道,我這麼拼了命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田七得了錢財,日日在外面鬼混,公婆嫌我留不住丈夫,生不出孩子,日日挑我的事端。
村人見我不被家人待見,也開始漸漸欺壓我。
在河邊,婦人們會故意不給我留洗衣的空地,在村中,會有孩童對我無禮,甚至村里的潑皮都會調戲我。
我這麼茍延殘喘地活著,只是攢著一口氣,想親眼瞧見我的阿香還好,每日還能有飯吃,有衣穿。
4
正月十五,天降大雪,鵝毛般鋪滿了整個院子。
家中無銀,公婆鋪張用盡了過冬的柴禾,天極冷,田七打著寒戰逼我去山上給家里尋柴。
田家鎖了大門,不見柴禾不讓我歸家。
深冬酷寒,我身上衣薄棉舊不能保暖,滿山尋柴時差點沒凍死在山林之中。
大雪驟停,我背著能燃三天的柴禾,一步一步往家趕。
半路上,我突然聽見有人在雪堆里小聲哭著。
我上前查看,是阿香。
她穿著舊棉衣坐在地上,小聲抽泣,她天性好強,哪怕是哭也不愿意淌太多的淚。
她的睫毛上結了幾滴冰珠,嘴里嘀咕著自己倒霉,什麼技能都沒有,就穿成了農戶家的女兒。
我不太能聽懂她的意思,猜測著她是被凍僵了,嘴里在說胡話。
「孩子,天這麼冷,你留在這里做什麼?怎麼不回家?」
我瞧見她的小臉都凍紫了,終是沒忍住,第一次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我笑得有些僵硬,腳下努力讓已經破損的鞋在雪里陷得更深。
我不想讓她瞧見我的窘迫,我不想自己在女兒的面前顯得很糟糕。
她聽見我的聲音,先是一喜,等抬頭看見我的臉,眼中的光亮又熄了。
「爹娘死了,哪里還有家,照顧我的叔叔嬸嬸生了弟弟,家里養不起兩個孩子,就不要我了,將我送到了祖父家,祖父母得了新孫,嫌我不是劉家的孩子,也不想要我了。」
「這樣的家怎麼回,哪里有臉回去?」
她低著頭懨懨地說道。
我愣在原地,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所以你來干什麼,你不是也不要我了嗎。」
她突然小聲嘟囔了一句,明明是很輕的一句話,卻像一根刺一樣深深地扎入了我的心。
「阿香……」
原來這幾年我的小心翼翼只是個笑話。
她早知我是她生母,她以為是我遺棄了她,她以為是我不想要她。
她不知,我又何嘗不想留她。
可我的處境只會讓她變得更糟,我最好的選擇就是聽從婆婆的話,讓她離開我。
我以為這樣她便不會像我一樣重復那凄慘的人生。
我抿了抿唇,拉著她起來,讓她跟我走,雪落在我的身上,她倔強地蹲在那里不肯挪步。
「我不走。」
她執拗地甩開我的手,定在那里不肯動,像麻雀一樣鼓著一口氣,氣哄哄地不肯看我一眼。
「阿香,跟我走吧,天這麼冷,你一個人留在這兒會凍死的,就當娘求你了。」
「田夫人,現在才過來裝好心,不覺得太晚了嗎?」
我扯著她衣袖,小心翼翼地哀求她。
我知道我沒什麼權利求她做什麼,她罵我也好,打我也罷,我甚至寧愿她不認我這個娘,也不愿讓她留在這里,被活活凍死。
她也沒權利就這麼死了,她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是我拼了命把她生出來的,她還年輕,她還沒瞧過世間更好的風景。
她怎麼能、她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放棄了自己的性命?
我這種人都尚且茍活,她花一樣的年紀怎麼能就這麼沒了。
「不成!你今天必須跟我走!」
我扯著她的衣袖,拉著她往家走,她不走,我便把她一把抱起。
一個八歲的孩子能有多重,我哪怕背著一捆柴也能輕易地抱起她。
「你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我不走!」
她不停扭動著身子,想從我的懷里掉下去。
我也不知我那時究竟是有怎樣的力氣,才能一直抱著她不松手。
她身子雖然被凍得有些涼,但比起腳下的雪,她的身子仍是熱的。
像冬日里的小火爐,暖烘烘的,直暖到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