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陸陸續續地發生過很多次。
阿香并不知曉這些,我也不愿她知道這些。
不僅僅因為她只是孩子,更是因為我那岌岌可危的自尊。
事情過了很久,像是滿足了田家的期盼,又像是上天對我的侮辱。
我又懷上一個。
不同于前幾次對新生命的期待,這次我心里對這個孩子只剩下恨,也唯有恨。
得知我有孕的消息,田家高興了很久,甚至對阿香都帶上了幾分和顏悅色。
那晚,阿香抓著我的手哭,她說她沒有保護好我,讓我受了天大的委屈。
瞧,她總是這樣,明明只是個孩子,明明什麼也不知,卻把一切過失都擔在自己的身上。
她總想用她那小小的身軀,為我擋下無數的風雨。
可明明我是母親,她才是女兒啊。
田七妄想從我身上獲取一些家的溫暖,可我對他唯有冷淡與不耐。
久而久之,他與鄭李氏又恢復了往日的來往。
我懷了身孕,鄭李氏備感威脅。
她到底是年紀大了,青春已逝,她與田七之間現在只剩下往日的情誼吊著,每日如在鋼絲上行走般惴惴不安。
以前她從未將我放在眼里,現在她卻視我為仇敵。
鄭李氏只比田七小了幾歲,如今年歲大了,風韻漸失,她不能生育的事,時至今日也并非什麼秘密。
相較于現在的我,鄭李氏手上的砝碼漸漸減少。
她不同于我,她離不開田七。
離不開并非情感上對田七的依賴,而是她真離不了他。
她沒有子嗣,因為與田七多年的勾當,也沒人說媒。
她沒親人,也沒有孩子,田七便是她全部的依靠。
她的飯食,她的衣服,甚至她丈夫留給她的一畝薄田,每一樣她都得依靠田七才行。
只有田七的心還在她那里,她才能活。
人為了活命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鄭李氏自然也不例外。
她與田七耳鬢廝磨幾日,從他那里套出了不少話。
田七說我改變頗多,不似平日里的木頭,比往日多了一些性情,添了幾分味道。
鄭李氏聽聞阿香聰慧,在心里猜測我之所以變得不如往日一般好拿捏,是因為身邊多了一個能給我出主意的人。
她想了許久,最后給田七出了一個損招。
她說我是個沒主意的軟弱性子,之所以改了性子,不愿與田七相好,多半是因為阿香在背后搬弄是非。
她提議田七,去聯系牙婆將阿香賣了,去填他的賭債。
她說反正女子無用,留在家里,憑空多長出一張嘴來,費米費柴,不如將她賣給富貴人家當個丫頭,逢年過節也能給家里置辦些貼補,也算物盡其用,沒白生養她一回。
田七有些意動,他沒別的喜好,就是時時手癢,喜歡去鎮上玩些牌九、骰子之類的玩物怡情。
他每次去賭都說自己能贏,最開始他是贏了一些,可那日贏了一次大的之后便再也沒贏過。
他賭紅了眼,總覺得下次,自己一定會贏。
可每月都有賭坊上門來討賬,所幸他還有些分寸,知道自己還養著鄭李氏,上頭還有兩個爹娘。
這日子雖說還能勉強撐著,但他手中從未多出一分富余存下。
他年前還在坊子欠下了五百文的賬。
牙婆收女孩,容貌端麗者出價五兩,尋常些出價三兩,而這些女孩未必都會流進富貴人家的院子里,那些被挑選剩下的,樣貌俏麗的,多半被牙婆送進了教坊舞司,差一點的送進陪笑的青樓,而那些留在最后的,被統一送進三等的窯子里賣一輩子的皮肉。
田七算了一筆賬,阿香容貌嬌俏,能賣五兩是板上釘釘的事。
這五兩除去還賬的錢,他還能剩下許多,留一兩用于瀟灑,剩下的三兩半存起來,他年紀也大了,得留下些養老的錢。
田七定下主意,鄭李氏聯系了牙婆。
而我躲在背后偷聽到了一切。
9
田七和鄭李氏死了。
是在河邊偷情時滾進河里溺死的。
我和公婆跟著村人趕到河邊瞧見了他們二人的尸首,兩人的身體濕漉漉、赤裸著半身并列而放。
婆婆瞧見了田七,慌忙撲在他的身上號啕大哭。
公公瞧見了鄭李氏不雅的死態,臉色有些難看,但再難看也止不住喪子的哀痛。
我在一旁只為他流了兩滴淚。
說實話,我心中并不悲切,我實在不知一個喪了夫的女子該作何表現,是該痛哭流涕,還是該沉默不語。
宛如一場鬧劇,田七在慌亂與戲謔中,被村人幫著抬回了家,阿香瞧見了他的死相,消沉了幾日,直到田七出殯后才開朗了些。
鄭李氏孑然一身,無人為她收尸,她的尸首被抬到義莊里停了三天,也無人認領,最后只能任其腐爛,扔進亂葬崗里草草了事。
田七頭七剛過,大伯便上門來鬧。
他扯著我的衣袖要將我帶走。
「紅豆是我田家的兒媳!她肚子里還懷著田家的種,你有什麼權利將她帶走!」
婆婆坐到地上抱著我的腿,扯著我的衣袖,拼命地不讓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