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是阿香。
因為她是能講出那樣的故事的阿香。
因為她是從仙境來到這里的阿香。
兩行淚從我眼眶滑落。
我死了又能如何?
剪刀的尖銳又深了幾分,因痛意流出的淚模糊了我的視野。
「紅豆!紅豆!」
「娘!」
我恍惚中,好像在好遠好遠的地方,聽見了阿香的聲音。
眨了眨眼,淚水被擠了出去,視線變得清晰。
亮堂堂的日光,照在那小小的人影上,仿佛給她鍍了一層光。
恍然間,求生的欲望像野草籽一樣瘋長。
我不想死。
我的孩子在呼喚我。
她叫我娘,她還需要我。
像是溺水的人,死死地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的眼睛不曾離開過她一瞬。
「我帶人回來救你了。」
眼球輕輕轉動,我瞧見她身后的那個男子。
青衣翠帶,眼似寒星。
步履匆匆卻不染一絲塵埃,他像個書生,也像個貴人。
只一眼,千萬個的念頭從心頭閃過,最后匯集在腦間,只剩下一條算計。
我輕輕將剪刀移出些許,刀痕不深,可隨著我的移動,血液卻從口子中滲了出來,血色淺淡,細如一道蜿蜒的水蛇,在刺目的光線下纏著我的脖頸,好似能索走我的性命。
「大伯、爹娘,為何逼我至此啊!」
我盯著大伯,可話卻是對著那位公子講的。
「夫君尸骨未寒,一女又怎能侍二夫,紅豆寧死不從!」
我狠心拔下剪刀,再刺入肌膚。
只不過這次我故意裝作體虛握不住剪刀,刺偏了幾分,正好扎在肩胛上。
突然腦間傳來一陣暈眩,而我正好借著此刻的虛弱暈了過去。
11
「大夫,她還好嗎?」
我夢中沉浮,渾渾噩噩,恍然間好像聽見阿香的聲音。
「不太好,多年的勞作傷了基底,而且……那孩子流得不凈,她又經歷了這麼多磨難,不提今后的生育,恐怕就是壽命,都不知還能維持多久……」
「難道就沒有辦法?」
「有是有,但……」
大夫的聲音沉了下去。
「您放心,有我在這,您放心醫治,診金藥資,一概不會少上您半分。」
一個男聲響起,他聲音清亮,像烈日下的一汪清泉,無端地能平復人心。
昏沉間,我又陷入夢里,等到再次醒來時,已不知道是何時。
阿香守了我很久,眼下都熬出了兩塊烏黑。
那個跟在她后面過來救我的公子叫柳愈,是個趕考的書生。
他是個好心人,在路上碰見阿香,聽聞我的遭遇深感同情。
來時,他讓自己的書童前去報官,自己則跟著阿香前來救我。
我不知他使了什麼法子,疏通了多少樞紐關鍵,才勸退了大伯與王家。
但我和阿香的安危暫且是保住了。
我醒來的第二天,總算是恢復些力氣,我在阿香的攙扶下,撐著氣虛的身子向那位柳公子行禮致謝。
柳愈見我跪下,連忙攙扶。
「我也是感念夫人的不幸與忠貞,盡自己所能而已。」
忠貞。
我眼睫微顫,之前拋下的餌,魚兒咬鉤了。
「公子大恩,不知該如何報答?」
「柳某助人是平不公之事,何談報答,只是夫人與阿香可有想過日后該如何嗎?」
「原是有的,可出了許多變故,如今卻不知了。」
我弱弱地看了他一眼,淚水蓄滿了眼眶,卻未流下一滴。
「夫人有何難處可以告訴柳某,我或許能幫上一幫……」
柳愈這話剛一出口,我心里的那根緊繃的弦,瞬間松懈了幾分。
「公子幫助頗多,奴家與阿香怎敢輕易勞煩公子,只是確有一事難述于口,確需公子相助,若非此事關乎我與阿香的往后,紅豆定不相求,可事態緊急,還請公子助我。」
淚珠從眼角滑落,我推開一旁的阿香,屈膝跪在地上。
我做盡了可憐之態。
此刻的我落在旁人的眼里會是什麼樣子?
是隨枝攀附讓人生厭的菟絲子,是柔若無骨的可憐寡婦,還是一個將算計都放在明處的蠢貨?
我不知,我也不想知。
萬千心緒,萬千言,我所圖唯有自保。
狼狽如何?不堪如何?
臉面之物而已,我又何曾有過?
「夫人何至如此,但說無妨。」
「紅豆,你這是做什麼?」
阿香先柳愈一步將我攙起,我拉著她的手讓她先出去,我有話要單獨跟柳愈講。
阿香不想離開,但在柳愈的保證和寬慰下,半是回頭,半是猶豫地離開了房間。
「柳公子抱歉,獨自留你在此,失了禮儀,可此事不便讓阿香知曉。」
「無礙。」
柳愈笑得溫潤,隔著衣袖,將我攙到一旁坐下,又獨自找了一個離我有些距離的位子落座。
「田夫人,現在可以講了。」
我垂下眼睫,掩住其中思緒,斟酌片刻才謹慎開言。
「柳公子,我相公早亡,沒有依靠,我和阿香孤兒寡母兩個女子難以生存,雖有婆家相佑,但也難保意外頻生,如今能被你所救,乃是萬幸,可難保公子離去后,我的大伯不會再將我嫁于旁人,又或是再來一個張善人,李善人。」
柳愈的眼中露出幾分警惕,我狀若未知,繼續言道。
「公子,人不能依附旁人過一輩子,我知公子是讀書人,造詣頗高,所以想妄言借公子的手一借,將我的故事撰寫成文,假借旁人之口流傳出去,可庇佑奴家與稚女一世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