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愈沉默了半晌,我心頭冒出一層冷汗。
「我倒是將夫人想簡單了。」
他打量了我片刻。
「夫人想要朝廷派發下來的貞節牌坊?」
「公子慧眼。」
「可某只是個讀書人而已,恐不能有如此威能。」
柳愈拒絕的意思明顯,他對我已是莫大的恩德。
況且如此世道,他一個趕考的書生,怎可能為了一個陌生人如此涉險,去編撰什麼故事,毀了自己的前途。
「紅豆的故事并非作假,公子也并非不能因此而得到助力。」
「何種助力?」
柳愈嘴角突地抿出一抹淺笑,看似有些玩味。
「自是柳公子俠義無雙,路見不平,威名遠揚,就此顯跡于官場。」
我挽了一下鬢角的碎發,柔柔一笑,仿若九月將至,林間一片飄搖無依的葉。
我在賭他的野心,賭我僅有的籌碼。
「你便如此確信我能高中?」
我起身行了一禮。
「公子不凡,前路必然寬廣。」
許久之后,我推門而出,心中不復之前那般沉重。
阿香見我出來,問我剛才和他講了什麼,我搪塞兩句,告訴她過幾日便知道了。
沒幾天,柳愈的文章寫出來了,他將文章拓印出來,轉借旁人之手流散出去。
說是合作共贏,可其中哪一步沒了柳愈,都運轉不成。
我自知占了他的便宜。
若非柳愈本就君子之風,光憑我所許諾,此事未必會辦得這般妥帖。
那篇文章寫得極好,在流言推送下,傳遍了數個州縣,凡是聽聞過我故事的人無不動容于我的忠貞不渝。
鄰家嫂嫂悄悄告訴我,我的事現在已經有戲班在坊間傳唱。
入夜,我將熟睡的阿香托付給鄰家嫂嫂,一個人前往被大伯霸占的棄屋中,偷偷從樹下挖出了母親當年留給我的地契。
天色未亮,我給了去城里賣菜的李伯五文錢,搭上了前往縣上的牛車。
官衙前,我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狀紙。
拿起鼓槌,如當初劉家娘子那樣一下、一下地,敲醒沉睡多時的沉冤鼓。
那聲音雷動,如神明怒吼,如惡鬼哭號,妄圖驅逐我。
鼓上斑駁的血跡,妄想喝退我。
我目光堅忍,擊鼓的聲音隨著我敲擊的動作越來越大。
我不是枉死的劉家娘子,我亦不是曾經懦弱無依的紅豆。
如今我有萬全的準備,又怎會怕?
衙役們聽過我的傳聞,見了我的狀紙,眼中多了幾分慎重與尊敬。
他們并沒有多難為我,將我帶上大堂,輕易見到了新官上任的縣令。
「堂下女子姓甚名誰,狀告何人?」
我背脊挺得筆直。
「民婦田氏紅豆,今狀告大伯李氏大郎,利欲熏心,搶田霸屋,逼死弟妻,貪圖錢財,仗勢欺人,趁我夫田七尸骨未寒時,連同惡霸搶占民婦,民婦不從,他便打傷民婦公婆,逼迫兩位老人給我灌下滑胎之藥,害死我腹中亡夫遺子,民婦不從,求死不成,幸得貴人相助,茍活至今,今聞老爺威名前來申冤。」
我泣不成聲。
縣令受制于流言,很快便審理了案子。
大伯被判了罪行,將霸占的家產如數返回,包括我娘留給我的那幾畝良田。
被羈押起來的大伯猶如喪家之犬,我從他眼中瞧見他對我的憎恨。
可是,成者為王,敗者敗寇,現在好好站在這的人是我,并非他。
新官上任三把火,那縣令想借著我的事在朝堂上做出一番功績,連夜寫奏章,層層傳遞。
不過幾個月,我們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柳愈因為助我在京都美名流傳,縣令因為幫我立下剛正不阿、鐵面無私的官聲。
而我,看著村中因我而建的貞節牌坊心滿意足。
在這世道上,女子還有什麼比它更有用的保命符嗎?
只要它立在這里一日,就是滿縣的榮光,而今又有誰敢如當初那般對我隨意欺壓?
阿香不喜歡我的牌坊,她抬頭看著建好的石門樓盯了良久。
「原來這就是你和柳愈的算計?」
夕陽穿過石質的門樓打在她的臉上,她嘴角上彎著,眼中帶著對我的失望。
「紅豆,這便是你想要的?」
她留下一句質問,轉身離去。
高高大大的牌樓下,只剩我一人。
我孤寂地迎著光站在夕陽下,被凄惶的光暈吞噬。
「可我用它護下了你,我用它護下了我們的家。」
她漸漸走遠,我的話消散在風里,無人聽見。
淚水被我困在眼眶之中,被指尖抹去。
我曾發誓,從今往后,我再也不許自己流出任何一滴無能的淚。
12
柳愈要離開了,我將早就縫制好的冬衣送給他。
他接過衣服先是一愣,隨后展顏。
「難為你有心了,紅豆。」
我往后退了一步,向他行了一個餞別禮。
「你該喚我田夫人,公子。」
柳愈摸索了一下衣上的繡紋,那紋路精致,我不知熬了幾個夜。
「是該如此,多謝……田夫人。」
我朝他一笑:「此去愿君前程似錦,萬事平安。」
「你瞧著像與我生死不見。」
柳愈翻身上馬,對我開了一個不疼不癢的玩笑。
「怎會,我還欠了你一個好大的人情,怎會不見。
」
「可我瞧著你并不想與我再見。」
他扯了扯韁繩,從懷中撇下一樣東西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