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莫氣了。」
「之前都是娘的錯。」
我怯怯地喊了她一聲,企圖融化我們之間結了多日的冰層。
「你別吃傷了胃,和娘講講話吧?」
我卑微地祈求,阿香作勢不理,可周身的刺,肉眼可見地變軟了幾分。
「娘再也不瞞你了,行嗎?和我說說話吧。」
「把貞節牌坊砸了,我帶著你去別的地方生活。」
阿香的臉依舊埋在碗里,聲音悶悶的,但是總算是愿意同我說句話了。
「旁的我都答應你,但砸牌坊不行,我們有它才能好好地在這里待著,阿香你聽娘說,牌坊只是一時,我們倆把之后的日子過好才是真的。」
「你到底懂不懂那個牌子代表著什麼?你瞧瞧你,明明你已經變了,可如今卻非要把自己再往火坑里推,你非要把自己拘束一輩子嗎?你就不能信我可以保護你?你就不能信我可以讓你過上好日子?你就非要這麼作踐自己嗎?你就非要把自己困在那里一輩子嗎?李紅豆!」
阿香的話扎在我的心上,久久不能讓我回神。
「阿香,你只是個孩子,你只要當個孩子就好了,前面的風雨自有我……」
「紅豆,這就是你我之間的溝壑,你總覺得我是孩子,但你又何曾長大過?」
我沉默,阿香起身將手搭在我的肩上。
「今后有我,別再做傻事了。」
阿香離開了我的視線。
最后只剩我一人,獨自望著一桌冷炙難以下咽。
13
從那日起,我與阿香之間的母女關系就在親親疏疏中維系著。
我們明明感情深厚,但心里總因隔著一層膜,雙方都無法真心實意地相處。
柳愈高中了,如今留在京都做官,我不懂品階,只知他現在前途大概是不錯。
公婆在柳愈高中之后沒多久便相繼去世,畢竟年歲也大了,再加上曾被大伯和阿香打出過內傷,這些年的身子也不太爽利。
我并沒有虧待過他們,就連他們去世,我也承擔了一個兒媳該盡的責任。
公婆去世之后,我將他們留下的房產田地,分成兩份交給田家兩個哥哥。
我沒給自己留下什麼田家的財產,一是沒必要,二是不想留。
我在田家吃盡苦楚,如今真的再也不想跟田家的東西有半分糾纏。
時至今日,田家這段孽債才算還到了終點。
不,也許還不算。
我抬頭看著那高聳的貞節牌坊,上面寫著的田氏婦,那是我此生和田家都扯不清的干系。
我的日子現在算是不錯,每日里吃些租子,做些刺繡,雖算不上富裕,但比起一般人家也算好過上很多。
而阿香一貫有自己的主意,這些年她手下經營了幾家鋪子,鮮少用我的銀子。
我經常瞧見她私下與旁人謀劃,也不知她背后藏了多少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行的事必不簡單,所以她的事我也從不打聽。
我不想因一時的好奇,壞了我好不容易維系經營下去的母子情緣。
阿香是個極有出息的女子,不過幾年的光景,便將手下的鋪子經營得風生水起,聽說如今別的州縣也有她的田鋪產業。
我很驕傲,她正如我所期望的那樣肆意地活著,正隨著自己的心意而綻放。
阿香將我在村中的老宅賣了,在城里給我買了一套山水宅子供我居住,此外還找了幾個丫頭來給我逗趣解悶。
我每日過得瀟灑快活,不知惹得多少人艷羨。
我現在唯一的不足,可能就是那座貞節牌坊。
它是我的枷鎖,它在一日,我的言行便受限一日。
我此生只能拘在這一方天地中,不可與外人相見,也不能肆意行走在陽光下,也看不盡世間其他的繁華。
入冬,我的舊疾頻發,阿香給我請了醫女日日照料。
那女郎的造詣很高,可我的病日日加重。
女郎中說我這是心疾,凡心疾者,尋常藥物不可醫。
可我如今的日子過得這樣好,怎會有心疾?
阿香時常陪著我,問我有沒有想做的事,我搖了搖頭。
如今的日子這麼好,我怎麼會再有所求?
直到我瞧著那女郎中在藥方上寫上一行又一行娟秀的小字。
我那沉寂許久的心終于有所悸動。
那天阿香回來,我對她說我想識字,阿香很開心,第二日便給我請了一位教導過貴人小姐書寫的嬤嬤,來教我習字。
「娘子真聰明,學得真快,娘子的字是我見過寫得最好的了。」
嬤嬤拿了阿香不少銀錢,平日里也想盡辦法來夸我。
我知道我哪有那樣的本事,能讓她日日夸獎。
嬤嬤教了我三個月,有一日,她突然告訴我:「娘子,我沒什麼可教你的了。」
說罷,她便領了銀子,負了行囊向我告別。
院子里沒了日日的夸獎,我又沒來由地覺得有些冷清。
那日,我瞧著跟著我身邊那兩個丫頭,心思一動,沒來由地說道:「我教你們識字吧?」
她們懵懂地看了我一眼。
「娘子,我們也不是富家小姐,識字有什麼用?」
我坐在燈前苦想了一夜,第二天,頂著兩個黑黝黝的眼圈,走到她們的面前,鄭重地告訴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