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字有用,識字能改命。
兩個小丫頭還是懵懂地看著我,她們不解我的意思,但是見我執著,對識字一事也沒表現出太大的抵觸。
之后的日子便如流水賬一樣地過著。
每日里好像有些歡樂,又似藏滿了無趣。
阿香最近越來越忙了,每月只有幾日能瞧見她。
她平日的事,我不過問,哪怕我心中對她思念難忍,也沒對她傾訴過一分。
我的女兒很好,這世間能有幾個女子能如她一般在男子的世界里闖出這番天地。
我不想因為我而誤了她。
我聽說最近朝堂上在抓貪腐,最近州縣里來了一個清廉的巡撫,不知多少人要因此遭難。
阿香托人來信,告知最近有熟人來訪,讓我做好準備。
我不解,我平日里獨來獨往,不知哪來的熟人舊友,我想破腦袋,只想出來以前對我多有照顧的鄰家嫂嫂。
等那人到了,我才發覺原來是他。
「你最近輕瘦了不少,平日里可有哪里不妥?」
我與柳愈多年不見,如今的他氣宇軒昂,渾身的貴氣沉淀下來,如今只剩穩妥,舉動間如風伴形,鋒芒藏而不露。
「旁人見了我,只會夸我如今過得好,世上恐怕只有你才會覺得我過得不好。」
「旁人皆不是我,當然看不清太多。」
他還穿著我送給他的那件舊衣,如今那件冬衣的袖口已經有些許破損,唯有上面的刺繡還保存完好。
「依你如今的身份,再穿這身恐怕不適合了。」
我抿了口茶靜靜說道。
「為官者,更該節儉,如今這身恰到好處。」
柳愈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坦然磊落,又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情。
「你既這樣想,那便隨你。」
我放下手中的茶水。
「瞧我這記性,準備得匆忙,竟還忘了問候嫂嫂,不知柳公子現在迎娶的是哪家的閨秀?」
「哪來的嫂嫂,也不怕紅豆笑話,我雖年紀不小,但至今未娶,因此平日里也沒少遭父母嫌棄。」
我斂了斂眉,怎不知他的意思。
「公子也該早些成家。」
柳愈放下手中的杯子,掌心接過一片不知從哪飄來的雪花。
「隨緣吧,又或許柳某此生再難遇有緣人。」
雪花簌簌地下著,亭內的火爐散發著熱氣,蒸騰著讓人臊紅了臉。
話題斷斷續續總是繞不開我們壓在心底,從未說透的那幾句。
我的心里起起伏伏,直到命人送他離去。
雪下不停,明明該是冷的,可雪落在身上卻融出了一絲暖意。
州縣內幾位大人因為各種事端,紛紛垮臺,沒幾天,柳愈也傳來了要離開的信函。
我沒去送他,我也不該去送他。
這些日子,我又恢復了以往的生活,每日教兩個丫頭識字,又或是在種滿花草的院子里轉轉。
某天,我看著鏡中的白發突然一愣,兩個丫頭瞧見,只是寬慰是思念阿香生的思女發。
可只有我知道這抹白發因何而生,我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那天,我頭一次沒有顧慮所謂的貞潔,走出這座我許久都沒踏出的庭院,回到了我曾經的家中。
回到故鄉,我坐在寫著我名字的貞節牌坊下苦思了一夜。
阿香曾經給我留下的疑問,又回到我的心里。
我想做些什麼?
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我從未從自己的角度想過這個問題。
我想要什麼呢?
年少時,我想要我和娘親能平平安安,不被大伯和旁人欺負。
娘親離世后,我和大伯一起生活,在知道自己必須嫁人的命運后,我所期望的跟天下每一個女孩都差不多。
我想要個好心的夫君,他哪怕不喜歡我也好,只要能善待我就好。
可我嫁給了田七,每日留給我的只有不幸,我每日也只是睡醒了睜開眼,睡著了閉上眼,麻麻木木地過日子。
直到我生了阿香,我所期望的便只有她,我活著既然沒有什麼理由,那她便是我的理由。
我生性懦弱,不想死,又不知道為何活,現在想來,那時哪怕沒有阿香,我也會尋到其他的理由活。
我還是舍不得的,舍不得死,舍不得沒瞧過的天。
如今塵埃落定,我卻不知自己想要什麼了。
是活著?是衣足飯飽?還是富貴纏身?
不知,我是真的不知了。
日出清明,露水沾濕了我的衣衫。
馬蹄疾疾,最后停在了我的面前。
阿香從車廂里下來,伸出了手。
「紅豆,我們該回家了。」
我握住了她的手,不由得一滴淚從我的眼眶滑落。
「好。」
我聽見自己說。
那之后,阿香陪了我好多日子。
可我并不快樂,我不知是不是人年紀大了之后,都會像我這樣。
迷迷茫茫又尋不到歸處。
阿香又要遠行,我依舊如往常沒有阻攔,親自將她送出府門,目送她遠去。
只是這次又不如以往,阿香走時給我留了一只信鴿,還給我留了一句話。
「紅豆,你且再等等,一切都會好的。」
我笑笑,上前抱了她一下,如今她已經高過了我,她的未來也遠超出我的期待。
「對,一切都會好的。」
我瞧著她遠走,心里又落了空。
一切都好的,我哪里知道阿香說的好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