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易不與我們搭話。
日暮時分,周嬤嬤帶我們進了國公府。
「丫頭們,咱們國公府最重規矩。
「你們雖是粗使丫頭,但規矩學好了,不愁沒有別的法子,將來升三等、二等、一等,再有造化的去服侍老太君、夫人、小公爺和小姐們,都有盼頭,好好干!
「老太君身邊的弄晴,小公爺身邊的拾月,也是從你們這樣的小丫鬟升上去的,現在是府上的副小姐,論起身份,比外頭小門小戶的主子奶奶尊貴。」
我們三個人各自領了活計。
我負責灶上燒火。
妹妹負責院里掃灑。
月絨相貌好,便能去內院送東西。
燕鳳有些酸溜溜。
「擺什麼官家小姐的譜兒啊,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幾!
「不就是內院嗎,我也能進去。」
其他采買嬤嬤們也帶回一堆小丫頭。
俱是一兩一個。
我這才曉得,原來周嬤嬤貪墨了一半銀子。
她心虛,便多給我們三個發了一堆衣裳被褥,都是簇新的,比旁人的要厚實暖和。
這已算是難得的厚道人,不因握著你的生死而輕易踐踏,還心存一點愧疚。
那些姑娘里。
有一個相貌格外出眾,身量高挑,水靈靈的眼神一瞥,像畫上的神仙妃子。
嬤嬤們都看好她,說她將來能當姨娘。
她和月絨都派去內院。
只是,我們還來不及知曉她的名字。
她人就沒了。
月絨抬著高傲的下巴。
「拾月姐姐叫她去端盤子,她手笨,竟把御賜如意打碎了。
「一個下賤奴婢,十條命、百條命也不如一個玉如意值錢。」
月絨恐怕忘了。
她已經不是官家小姐。
她也成了個百分之一、十分之一都算不上的下賤奴婢。
8
灶上燒火是個苦差事,每天臉上烏漆麻黑。
別人不喜歡。
我卻喜歡。
有了這灰,便不用辛苦擠石榴汁抹臉。
我自小皮膚白,太陽底下能看見青藍色的血管,又有一雙烏溜溜的眼。
娘說,女兒家生得太好,怕護不住我。
我是很小就美而自知的。
在這外院,人員混雜,除了嬤嬤小丫鬟,還有侍衛、小廝、管事老爺們的親眷,男人的馬靴踩到哪,哪里就是一陣輕浮的調笑。
月絨本就好相貌,月錢都買了胭脂、炭筆,每天描眉畫眼,是外院里一枝花。
男人看她的眼神,亦不莊重。
我悄悄提醒過她。
她斜睨我一眼。
「村子里出來的丫頭,就是小家子氣。
「我家還顯赫時,這些東西算什麼。
「都不如你妹妹大氣。」
今時不同往昔。
她顯然沒搞清楚自己身份。
燕鳳擺弄著胭脂,直把自己畫成猴屁股,腮上兩坨粉。
「姐姐,人都說女大十八變,你越變越黑丑,就別嫉妒月絨姐了。」
我沒有像前世一樣勸她。
聞言,只是一笑,把門掩上就離開了。
灶上的活忙完。
我每天主動去管事趙嬤嬤那里幫忙,她年老眼花,看不清對牌上的字。
我便幫著她一項一項地念出來,重要的事又謄抄出幾頁大字,方便她讀取。
她不是個好相與的人,貪財又吃酒,還有一個酒色都沾的兒子。
那兒子就住在外院。
他喝得醉醺醺,在墻根撒尿時,瞥見了兩個水蛇腰扭來扭去。
那是月絨和燕鳳。
9
前世,我及早勸走燕鳳,只有月絨一個人遇到這醉漢。
這一世,我作壁上觀。
那醉漢便沖上去摟住了燕鳳和月絨兩個人。
「小美人,讓爺好好親親。」
趙嬤嬤出去巡夜,沒有回來。
我坐在她房間,一邊看賬,一邊鎖門。
醉漢行如此猥瑣之事。
最能避開的安全屋就是他娘的臥房。
屋外有吵鬧有喊叫。
過一會兒,竟一點聲都沒了。
我透過窗紙往外看,原來是燕鳳拿磚頭砸暈了醉漢,她渾身哆嗦著要離開。
月絨抓著她衣袖,滿臉倉皇。
「你把他砸死了?
「府上查起來,可沒有我的錯處啊。」
燕鳳瞪大了眼,一臉震驚。
她悄悄拿起磚頭,一下子敲在月絨頭上,又快又準。
月絨登時暈了過去。
燕鳳把她衣襟扯亂,露出水紅色的肚兜,又把磚頭放進她手里。
「可別怪我狠心,不是你成天當妖精,怎麼會招來這些臭蒼蠅?
「還想讓我頂罪,呸!」
醉漢和月絨倒在血泊里,衣帶交纏,分不清到底是誰的血。
燕鳳沿著墻根,悄悄溜走。
10
第二天,月絨就消失了。
粗使丫鬟命如草芥,死了或是賣了,都像石子投水,沒起一點波瀾。
就連妹妹這個親手送走月絨的人,都一臉泰然自若。
上輩子月絨被醉漢失手打死,這輩子沒死,下場卻也好不到哪里去。
最漂亮的兩個丫鬟,在外院沒得最快。
我一時膽戰心驚,行事更加小心謹慎。
一同不見的,還有趙嬤嬤。
她兒子行荒唐事,被主子知道,一家人都趕去了莊子上。
新換的外院管事,正是采買丫鬟的周嬤嬤。她翻看賬本時,找到一堆大字,寫得娟秀又莊重,便又想到我。
「果然是你這個好丫頭。」
我被提拔成三等丫鬟,專門在她身邊看賬,又加上我不再涂石榴汁,日漸白嫩,便兼了月絨前去內院的差事。
妹妹燕鳳還是粗使丫鬟,負責掃灑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