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鳳激動得滿臉通紅。
她那雙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時摸摸臉,一時摸摸頭,還掐了我一下。
問我疼不疼,問我是不是真的。
燕鳳把禮儀規矩都忘了,弓起身子,哈巴狗一般貼在吳嬤嬤身旁,不著邊際送出了裝著三兩銀子的荷包。
兩個人越發親密。
周嬤嬤替我惋惜。
「鶯兒,你樣樣都好,昨天夫人也夸你伶俐,這吳嬤嬤怎跟瞎了眼一樣,非得選你那草包妹子。
「她那張嘴顛倒黑白,實則腹中空空,連個院子也掃不好。
「要是以前府上鼎盛時,斷斷沒有這樣的丫頭。」
我是要進入內院。
只是。
我并不想去夫人院子。
夫人看著慈眉善目,實則最是佛口蛇心,打發起人來不是死就是殘。
哪個漂亮丫頭在她身邊有好下場呢?
沒有。
上一輩子,我就是被她不問青紅皂白,下令打死的。
我另有主意。
周嬤嬤壓低了聲音,問我。
「鶯兒,難道……你想去小公爺身邊伺候嗎?」
她眼神復雜。
滿府的丫鬟都想去集雅堂伺候,一則賞錢多,地位高,二則……小公爺俊美溫雅,還沒娶妻。
他不愛讀書,也不愛功名,只愛胭脂堆里的溫柔鄉。
能成他的通房,就一步登天做主子了。
只是,老太君和夫人把小公爺看得眼珠子一般,根本不允許任何丫鬟帶壞他。
勾引他的丫鬟全都被灌了啞藥,發賣出去。
端的是富貴險中求,求也求不得。
我曾經遠遠見過小公爺一面。
他一身赤紅色箭袖,頭戴紫金冠,面容俊秀,如畫中人。
我是塵埃中長出來的一棵草。
古來文人作畫,畫蘭畫松畫竹,少有人喜歡畫草。
我和小公爺,就不是一張畫上的人,因此我從未把他放心上。
「大娘,我知道輕重。
「我只愿踏踏實實地,等哥哥接我回家。」
周嬤嬤點了點頭。
「這個月的月錢,我先替你收著,將來你用再跟我要。」
她這是胃口變大了,跟我要錢呢。
我只能笑著應下。
15
晚上起了大風,把窗紙吹得呼呼作響。三等丫鬟的住處不算暖和,冷氣順著窗紙溜進來,咬得我手上凍瘡疼。
一疼,人就醒了過來。
夜已三更,燕鳳還沒回來。
吳嬤嬤讓她看賬簿。
她肯定看不明白,但她素有急智,又能說會道,一定會張嘴胡謅。
這些都無關緊要。
反正吳嬤嬤也是看不懂的,她找了好幾方核對,就是免得被一家糊弄住。
等看完了,燕鳳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吳嬤嬤干的是陰私事,她偷夫人私房補貼兒子,一旦泄露難逃一死。
她不會讓燕鳳活下去。
那三兩雪花似的新銀子,就是現成的罪證。
偷內庫新銀子。
只這一項,無論多寡,燕鳳就有得受。
可是,我不能讓燕鳳死。
她還攥著哥哥的行蹤呢。
燭火四搖。
我鼻子一酸,想起了虎子。
那日街頭被鄭大娘敲暈,我成為公府奴婢,不知他去了何方。
他是個重情義的人,一路上不離不棄,連討來的饅頭都要我和妹妹先吃,自己餓得瘦骨嶙峋,只撿酒樓后街的剩菜吃。
沒了我們,希望他能過得好一點。
希望這個難熬的冬天,他能吃飽穿暖。
希望他能當上大將軍。
世道艱難,報仇這個目標遠得像天上的陰云,一縷一縷,難有成形的一天。
菩薩保佑,只愿哥哥、虎子和我都能好好活下去,活到再相聚的那一天。
擦干臉上的淚水。
我拿著賬簿,敲響了周嬤嬤的門。
這是我憑著記憶,默寫下來的吳嬤嬤手中真賬簿。
此外,幫著趙嬤嬤整理賬簿,我也發現了吳嬤嬤動的手腳。
盡管只有一部分,但金額不少。
夫人陪嫁的綢緞莊,每年一半盈利都被吳嬤嬤偷走。
一半。
可就有一萬兩銀子的進賬。
16
風雪夜叩響夫人房門。
她本是不虞的。
周嬤嬤剛把賬簿呈上去,夫人就氣得砸了一套汝窯白瓷。
「吃里扒外的東西,我何時虧待過她,她竟如此對我!」
夫人又氣又恨。
吳嬤嬤是她的陪房,如此行事,把夫人的里子面子丟得一干二凈。
她當即命人去吳嬤嬤房里,搜出了兩本賬簿和自己曾丟失的若干金銀珠寶。
里面還有夫人的真絲手帕。
這些,都是吳嬤嬤準備交給兒子變賣的東西。
這不僅僅是偷盜,也不僅僅是面子。
閨閣之物一旦外泄。
尊貴如夫人,也會被認為名節有失,被世道的風言風語逼死。
夫人氣急。
命人嚴刑拷打吳嬤嬤和她那兒子。
周嬤嬤成了內院大廚房管事,這是夫人對她的獎勵。
她順理成章把我提成二等丫鬟。
她感激我不居功自傲,沒有在夫人面前攬功勞、出風頭,便問我有什麼想要的。
我言辭懇切。
「吳嬤嬤說燕鳳偷銀子,把她關在柴房等候發落。
「我是知禮的人。
「妹妹犯了錯,我不會為她求情,只想念在骨肉血親的份上,再去看看她。」
周嬤嬤連連點頭,夸我忠厚有人品。
在她的幫忙下,我順利見到了關在柴房的燕鳳。
吳嬤嬤已倒,她老人家下令打殺燕鳳。
晚間還是響當當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