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半夜,已是穿堂北風,嗚嗚咽咽沒人再聽。
柴房門口也無人看守。
只有燕鳳哭啞的聲音。
「我沒偷銀子……
「放我出去!」
17
我把門打開。
燕鳳臉上兩個大紅巴掌。
一雙眼哭成爛核桃。
她停住喊叫,身子鵪鶉一般埋在柴火里。
再無那天的神氣。
我擠出一滴淚,急急忙忙上前。
「燕兒,姐姐來救你。」
她撲上來抱住我腿,一邊哭一邊抹鼻涕。
「姐姐,吳嬤嬤非說我偷了內庫新銀子。
「我今天才第一次進內院,我沒偷!
「她要打死我,你能不能說銀子是你的,反正本來就是你的,我不想死嗚嗚嗚……」
府上規矩嚴。
原來燕鳳也知道,偷東西會被打死。
那麼,她把雀金裘上的南珠給我時。
就已經把我當死人看了。
好一個血脈相連的妹妹啊!
北風刺骨的寒,我的心也同井下冰一樣冷硬,再生不出一點柔情。
既如此。
別玷污了黃家血脈。
你的血也該暖暖我了。
18
「燕兒,姐姐也想救你。
「眼下,吳嬤嬤惹怒夫人,已經倒了,這件事是周嬤嬤在管。」
燕鳳吸了吸鼻涕,眼神一亮。
「周嬤嬤喜歡你,姐姐你去求她。」
我冷笑連連,面上卻全是一片為難。
「周嬤嬤已照顧我們許多。
「她新官上任,盯著她的人多著呢,恨不得拿住一點錯處就揪下來。
「老太君的陪房阮嬤嬤要過生辰,府上大小管事都緊著去送禮,周嬤嬤少不得也得去湊湊熱鬧。阮嬤嬤上了年紀,最喜歡玉,說玉養人。
「要是誰給了周嬤嬤這麼一個禮,那是老大的人情。」
我急得攥起帕子,在手中打成一個結兒。
「可恨咱們姐妹一窮二白,連討好人家也做不到。
」
燕鳳兩只耳朵和眉毛都立起來。
她聽得極為認真。
不一會眉心攢了又散,糾結和狐疑在那雙眼睛里滾來滾去,碾子一般壓上我臉。
我四平八穩,唯有低頭垂淚。
儼然一個好姐姐。
自從家破人亡,我自認從未有一處對不起燕鳳。討來的飯她先吃,破廟的稻草堆她先蓋,為了給她買一根糖葫蘆,我和虎子給小販推了三天車,腳上的草鞋都磨爛了。
就算進了國公府。
我也是一步一個腳印,拉著燕鳳走。
府上誰不說我一句孝順厚道。
燕鳳混到今天,縱然有我的推波助瀾,但她沒有貪心,那就誰也推不動她。
她咬著唇,還在猶豫。
我沒了耐心,直接帶著哭腔說。
「年后小公爺要選丫鬟,你那干娘要薦了你干妹妹去,燕兒,你命格好,你才應該去啊!」
命格再好,也得有命去享。
困在柴房里,不知道哪一天就被提溜出去打死了。
怎麼做將來的主子奶奶呢?
燕鳳把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
她下了狠決心,喘著氣道:
「花房第二盆蘭花下面,挖開有個小盒子,里面裝著咱奶給我的傳家寶玉佩。
「姐姐,你拿去給周嬤嬤,讓她放了我。」
19
細雪紛飛。
我提著燈籠,挖開花房的土,下面果然有個紅木小盒子。
打開。
里面是我朝思暮想的玉佩,上面刻著一個草書的「鶯」字。
我拿著這失而復得的東西,低低泣了幾聲。
燕鳳不肯說出哥哥行蹤。
那我就去找玉佩來歷。
總有一天能找到哥哥。
我把花房一切復原,又把蘭花捧回原地。
正當這時。
外面傳出了幾聲貓叫,還有靴子踩雪的咯吱咯吱聲。
越來越近。
是個男子!
只聽那人問了一下。
「誰在那里?」
聲音從容,還帶幾分溫潤的好奇,是個年歲不大的少年。
這是內宅。
除了國公爺,就是小公爺。
他恐怕就是那個鳳凰蛋小公爺。
我知曉深夜孤男寡女的風險,便彎下腰,低低沿著花盆一步一步往外挪。
花房里是雪月的冷光,他一來,平白多了幾分碧彩交輝。
青金色的光在幽幽躍動。
是那件雀金裘。
我心里一顫。
更想遠離他。
外面逐漸沒了動靜。
我以為花草掩映得很好,誰也沒看見誰。
很久以后,小公爺梁遇卻跟我說。
「你一個像玉的女孩子,和蘭草、細雪、白紗燈籠映在一塊,不像是人。
「倒像是花草精怪,美得不近情理。」
他的風花雪月。
需要一個貌美丫鬟來成就。
我并不愿成為任何人生命的點綴。
就算尊貴如他也不行。
我有兄要尋。
有仇要報。
這世道,對我來說絕不止于這個內宅。
20
拿到玉佩后,我并沒有求周嬤嬤。
她便高高拿起、輕輕放下,把燕鳳攆回外院,繼續當粗使丫頭。
有小丫鬟悄悄問我。
「鶯兒姐姐,燕鳳要咱們照顧嗎?」
我摸摸她頭。
「你們年紀小,照顧好自己就夠了。」
大家都心領神會,以為我心灰意冷、不再愿管著燕鳳。
燕鳳的生活變得很不好過。
以前,她仗著自己是三等丫鬟,欺負外院的粗使小丫頭,擠對那些老嬤嬤。
如今她狼狽而歸。
那伙子人自然要報復回來,往她被子里潑水,數九寒天凍成一坨冰;
不給她留飯菜,頓頓只剩個泔水桶;
當面辱罵再不避諱,已經是尋常事。
還有她那捧高踩低的干娘,收了錢并不庇護干女兒,遠不如周嬤嬤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