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狠狠摳住我手。
像擰巴一條柳樹枝一樣。
掐來掐去。
「傳家寶舍出去了,一個響也沒有,周嬤嬤這老東西沒說幫幫我?」
我把手甩出來,她來不及收勁,碰到了炕沿,疼得齜牙咧嘴叫。
我假意生氣道:
「人家沒幫你,你哪還有命在這里抱怨呢?
「咱們也沒家人幫扶,沒家人贖我們,你可別再得罪了周嬤嬤!
「內院好幾個小丫頭,冬天病得重,她們家里哥哥都混得有出息,又出力又出銀子,這會兒已經大好了。
「我雖在內院,到底是個女子,沒有成家立業的本事,也沒更多法子幫你。
「眼下我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燕鳳眼神一動,放到嘴邊吹吹的手頓住了,用手摳牙縫里的姜沫兒,念叨道:
「咱們沒家人……
「人家卻都有哥哥出錢出力……」
她把牙齒都摳出了血。
燕鳳一向掐尖要強,看不得別人好。
她算算計計。
把所有人都當成自己過得舒坦的工具。
我這個姐姐是。
大哥估計也是。
冷風從破洞的窗眼里吹進來,把炕上的帳子都刮倒了。
我打了一個噴嚏。
「這里太臟太冷了,我得趕緊回去。」
我露出了一抹嫌惡。
我給燕鳳披了一件簇新的紅襖,袖口都用銀線裹了邊,讓她好好休養,過幾天內院選丫鬟了,我再使使法子讓周嬤嬤調動她。
「等你,等我死了你也沒動靜,呸!」
我走后。
她果然有了動靜。
25
夜深。
外院的小丫鬟踩著雪,來大廚房烤火。
周嬤嬤的孫子小石頭也來了,他七八歲的樣子,虎頭虎腦,尤為可愛。
他窩在我懷里,貓兒一般黏人。
小丫鬟嘰嘰喳喳地說。
燕鳳請外門管事胡二爺寫了一封信,寄給她在遼東懷來鎮當百戶的大哥。
「她說她大哥可神氣了,手下管著百來號人,而且大哥最疼她這個妹妹,知道她病了,肯定馬上寄銀子過來。」
百戶。
雖不是很大的官。
但也不是平頭老百姓,一個手指頭就能碾死,搞不好哪天人家就有個大好前程。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呢。
一碗湯藥結人情,不要白不要。
胡二爺差人給燕鳳抓了藥,又把她安置進暖和屋子里。
他常拎著點心去探望,進進出出一臉的笑。
不過幾天,燕鳳干枯的身子就又活了。
春天一到。
她穿著緊身小襖,涂上胭脂,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腰肢風擺楊柳一般,也有了點勾人的媚氣。
周嬤嬤說。
燕鳳應該是被胡二收了房,從女孩變成了女人。
「胡二這人好色,糟蹋過無數小丫鬟。
「他有個厲害的娘子,在后街上住著,一旦知道燕鳳的事兒,估計能把她打死。
「這丫頭心術不正,以前就喜歡損人利己,坑害了自己,可別來坑害你!」
我滿腦子都是大哥的消息。
原來他在遼東!
遼東懷來鎮吶!
抬頭往北看,冷峻的屋檐上是一帶蒼青色的天,春雨落得寂靜。
我聽見自己心撲通撲通地跳。
連帶著雨線都落得活潑。
一串串。
一層層。
交織成一副密密的珠簾。
春風一吹,就能卷到高門大院外,越過春意濃的京城和白茫茫的雪野松林,一直吹到遼東。
白秀秀說,遼東這時候還在下大雪,白茫茫一片,能把人的靴子都埋住,馬兒也跑不動。
哥哥還好嗎?
他還像小時候一樣,手上愛生凍瘡嗎?
他能喝口熱酒暖和一下嗎?
他會不會喝了酒,臉還是又黑又紅?
他是不是像關二爺一樣,總能在戰場上無往不利?
然后,總能在對戰中活下去……
活著……等我。
哥哥孝順,能吃苦、性子又要強,他還不知道全家都沒了,他恐怕還在做著高頭大馬、衣錦還鄉、給爹娘爭氣的夢呢……
我的淚止不住。
打濕了給小石頭寫的千字文。
他鼓著小臉,一邊給宣紙上黃豆大小的淚痕吹氣,一邊又吹我的臉頰。
「姐姐,淚被風吹走了。」
周嬤嬤眼神復雜,憐愛地摸了摸小石頭的小辮子。
「往后,聽你鶯兒姐姐的話。」
小石頭乖巧地抱住我的手。
「鶯兒姐姐、我、大白,一直在一起。」
大白是院子里的野貓,兩個眼珠子藍幽幽的,白色毛蓬松在頸上,像個小獅子。
它身上總是臟兮兮的,卻極為黏人。
一見到我來,它就四肢朝天,露出肚皮,喵喵叫著,想吃我提來的小黃魚。
小石頭不太愛說話。
卻總能和大白說上一整天。
他童言童語,它嗷嗚嗷嗚。
一人一貓,一唱一和。
常讓我想起和哥哥、小白狗在一起的日子。
還有虎子。
小石頭有點像他,呆頭呆腦的,但心里卻靈慧。
我出不了府門,便拜托周嬤嬤一家人幫我尋找虎子。
一年過去,杳無音信。
希望他好好地到了遼東。
26
我夜里睡不著。
偷偷到小佛堂給爹娘上了三炷香。
這佛堂早已廢棄,下人們自發籌錢來添置佛像,點香敬佛,傳到外面去,人人都說國公府上到主子,下到奴婢都淡泊心善。
老太君覺得這是好名聲。
便把佛堂留了下來。
秀秀還說,冬天時,遼東的韃子打得更厲害,他們擅長雪里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