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月款款向前,尖牙利嘴細數我的罪過。
一為不慈,沒有管教好自己妹妹燕鳳,差點壞了府上名聲;
二為不忠,偷了小公爺雀金裘上的南珠,換成一顆閃白琉璃珠子;
三為大不敬,毀壞御賜之物雀金裘。
「其罪當誅!」
拾月的眼神和聲音里,都充滿快意。
夫人滿意地點點頭。
菩薩一樣的臉上,兩張嘴一開一合。
「你這刁奴,犯下如此罪過,本該亂棍打死,不留全尸。但我們府上向來善待下人,有忠厚慈悲之名,不能為了你毀掉這個名聲。
「既如此,賜你一條白綾,自行了斷吧!」
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白秀秀正是在此時沖進來的,氈簾子外涌進一陣風雪。
她臉上紅撲撲的,滿是喜色。
「夫人,德嬪有喜!
「這大喜的日子,您處置刁奴,也不怕沖撞了德嬪肚子里的小貴人!」
近來皇后時常傳召秀秀入宮,她的消息,比遠離皇家的國公府要靈通。
「是了,是了,怪不得皇上賞給娘娘這樣大的體面!」
夫人喜不自勝。
41
按照計劃,秀秀成功救下了我。
夫人急急忙忙披上斗篷,趕著入宮。
拾月不甘心地跺跺腳,吩咐婆子嚴加看管我。
「你別得意。
「人證物證俱在,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
「正是因為德嬪娘娘有孕,府上才更要謹言慎行,除去禍患。等夫人回來,我會再向她進言。
「你別想見到明天的太陽。」
我閉上眼睛。
一句話都沒有說。
雪沫子下了一天,地上一層薄霜,照得天地皆冷清起來,老太君、夫人、小公爺的馬車踩著雪回來,一路泥濘,也一臉灰敗。
身后,是浩浩蕩蕩的人馬。
錦衣衛、五城兵馬司的官兵、府尹衙門的差役,如狼似虎地撲進府門來。
周嬤嬤以命留下的東西。
奏效了。
今日有喜。
梁府抄家。
明天的太陽,我能見到,國公府恐怕是見不到了。
42
一夜之間,朔風凜凜,侵肌裂骨。
國公府沒了富貴氣,除了老太君, 所有人都被押到大獄中待審。
錦衣衛護送秀秀和我出府時。
我牽著小石頭。
一一經過被捆綁的國公府眾人。
夫人的眼神幾欲嗜血, 再也沒了菩薩的慈悲。
「是你們, 我后悔沒早除了你們這兩個壞東西!
「黃鶯兒,尤其是你,命賤之人本該死!」
錦衣衛的繡春刀出鞘。
我借了刀鞘。
狠狠一打。
「你該償命的!」
拾月臉上幾個巴掌印,青紅一片,她撐著身子跪在小公爺身前, 天冷, 她要給他擋風。
他卻像是嚇蒙了, 眼神空洞。
「怎麼會……怎麼會呢……
「這是夢嗎……」
其余主子奴才, 皆是哭聲一片, 在這白茫茫的地上,尤為凄涼, 再無螃蟹橫行之姿態。
百年煊赫世家,終有敗落之時。
多行不義必自斃。
落了一片白茫茫大地, 真干凈啊!
43
國公府罪狀昭告天下時。
我和秀秀坐上了去遼東的馬車。
車里暖香撲鼻。
我一遍一遍地讀哥哥的信。
小石頭正在玩琉璃珠子。
秀秀拿著京城傳來的邸報,告訴大家:
國公府有七大罪,革去爵位,抄沒家產,子孫三代不得科舉。
國公夫人王氏, 行兇盤剝,包攬訴訟,草菅人命, 盡享民之血肉脂膏……
一眾人流放遼東。
平安州的王家軍,王家家主、王家小將逼民造反、殺良冒功、罪大惡極, 株連三族。
這時候。
想必他們已經戴上鐐銬,換上囚衣,徒步往遼東地界走來。
為我準備的白綾,終究是套到了拾月自己的脖子上, 聽說她為了給小公爺討一點熱酒暖身子,多和衙役調笑了兩句,衙役抱著她又抹又親。
小公爺說。
「臟。」
拾月有千般萬般的不是,她對小公爺梁遇的心卻是真的。
她含著淚捧來一壺熱酒, 看著小公爺一滴不剩地喝完。
「小公爺,你好好地活著。」
夜里, 她吊死在牢房里。死前她以發覆面, 生怕嚇著了小公爺。
「也是個可憐人。」秀秀嘆了幾句。
我想起雀金裘,南珠, 燕鳳,夫人, 吳嬤嬤……
回憶走馬燈一樣閃過, 天道好輪回, 這些人都得到了報應。
是爹娘在天之靈保佑著我。
我潸然淚下。
為這一刻的大仇得報。
也為這一刻的團聚在望。
我翻開哥哥來信的下一頁。
【小虎子已至遼東。
【望團圓。】
我們原是草芥一般的人,沒什麼大作為,可是正因為矮一點, 小一點,行事便生出恭謹和尊重,覺著這天地之間一切可親、可敬、可愛、可重,天地之間大得無窮。
人有情, 草芥便隨風而長、遇水而生,長得一團團、一簇簇,可燎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