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池太傅那年,我七歲,還是個半大的奶娃娃。
新婚夜,池非魚捏著我胖嘟嘟的臉,問我知不知道要喚他做什麼。
我仰著臉,笑瞇瞇說叫「大哥哥。」
他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笑意,「團團說得對,從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大哥哥。」
1
爹娘戰死沙場,抬棺回來的那日,我還在后院捏泥娃娃。
不過一會,院內就飄起了白幡。
我在院內仰頭看白幡,不明白為什麼今日的彩旗顏色不對勁。
往日爹娘回來,家里都會掛紅旗。
不等我弄明白這個問題,太后娘娘就來了。
她抱著我,哭得我肩膀都濕漉漉的。
我問:「外祖母為何要哭?」
太后娘娘聽了我的話,好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滾了下來。
到了晚上,我才終于弄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一個人待在祠堂,將娘親隨軍前留給我的平安符緊緊攥在手心里。
我不難過,也不想哭。
只是覺得心里空了一塊。
娘親再也不能哄我睡覺了,爹爹再也不能給我耍大刀看了。
我以后,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2
喪禮辦得很隆重。
遠近百里,來了很多貴臣。
我穿著孝衣,跪在靈前,對著往來的客人一一磕頭還禮。
直到傍晚。
黃昏凄美,我被門外的夕陽所吸引,想著娘親最愛看落日,一時走神就被爐內焚著的火灼燒到了手腕。
耳邊一陣輕響,來人快速將我抱起,將濕噠噠的帕子敷在我燙傷處。
他很高,也很瘦,一襲白衣卷著秋風,連帶著手指也是冰涼的。
「疼不疼?」
他問我。
我搖頭,還將那帕子打開,給他瞧上面的痕跡,「像不像火燒云?」
他愣了下,隨即點點頭。
我又將帕子纏好,按著前邊的規矩對他磕頭還禮。
云白色的鞋面在我眼前停留了片刻,我再抬頭的時候,只能看到來人瘦削的背影。
我知道他是誰。
太傅池非魚,是當朝頂頂尊貴的文臣。
3
爹娘的五七過后,太后娘娘把我接進了宮。
她老了許多,眉眼間也添了很多原本沒有的疲憊。
太后招呼我去她身邊,她瞧著我的臉看了好一會,然后就又紅了眼睛。
我知道她難過。
娘親是她的幼女,自幼受盡寵愛。
「小團兒,」太后緊緊握著我的手,最終只問我一句話,「你信不信外祖母?」
我點頭。
爹娘都不在了,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就只有太后娘娘了。
「我護不住你娘,也怕不能護住你,」頓了好一會,她才繼續說下去,「我找了一個能護住你的人,把你帶到他家里,好不好?」
我問:「誰能護住我?」
太后答:「池太傅。」
于是我說好。
就這樣,不過半個月,我就從云府「嫁」去了池府。
出府那日,長街上跪了萬民,他們目送著我的婚駕,一路將我送到了池府。
太后身旁的姑姑說,我是孤女,他們都怕我受欺負。
太后在宮中鞭長莫及,只能將一番苦心寄托在愛戴我爹娘的百姓身上。
我覺得這話沒道理。
我是孤女不假,但我不是人人都能欺負的小乞兒,我是云將軍與郡陽公主的獨生女兒,是這世間,極為尊貴的女子。
無論有沒有太后的呵護,我都不會讓人欺負了我。
4
婚房很大,也很空。
池非魚身子弱,一滴酒都不能沾。
于是我等了很短的時間,他就來了。
等眾人都散去,我將手里的扇子一下子拿開,熱心地替他扇著風。
他疑惑地看著我。
我說:「有秋老虎,你熱得額頭都冒汗了。」
他低低笑了聲,然后便要查看我的手腕。
燒傷的痕跡不明顯,但也隱隱能看出來。
他眉頭皺起來,「怎得留疤了?」
我說沒關系,反正疤痕的形狀很好看,就像貼了一枚花鈿。
屋里太悶,我的腦袋直犯困。
于是我主動詢問他:「你要睡覺嗎?」
他替我鋪開被子,「我去書房,你早點休息。」
我拉住他的衣袖,「你要讓我一個人睡覺嗎?」
他頓了頓才道:「團團以后都要自己睡。」
我哦了聲,卷過被子,安靜地將外衣脫了。
池非魚迅速站起身,可我比他更快,赤著腳就跳到了地上。
「哥哥!」
他轉過身,一字一句問得很清晰:「你知不知道該喚我什麼?」
我攀上他的手,冰涼的觸感讓我一下子心靜下來。
「大哥哥。」
池非魚彎下腰,單手將我抱起來,蒼白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一抹笑意,「小團兒說得對,從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大哥哥。」
5
那晚是池非魚哄我入睡的。
他竟然會唱哄孩兒的歌謠,輕飄飄的聲音帶著股暖意,一點一點地往我心里鉆。
我背著他,眼角濕潤。
娘親唱歌的時候,和池非魚一樣溫柔。
我想娘親了。
第二天我醒得很晚,陽光灑了滿屋,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恍惚了好一會才記起自己是在池府。
有下人陸陸續續進來侍奉我,只是他們的神情恭敬中又帶了幾分打量。
這麼小的新夫人,他們從未見過。
我想起太后娘娘的囑咐,刻意端著架子同他們說話。
直到一名小丫鬟肚子突然響了一聲,我徹底笑出了聲。
然后就是捂著肚子,在地上哈哈笑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