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金陵第一美人。
生下我那年,我爹帶回青梅和一個三歲男童。
他說:「婉娘,我們李家不能無后。」
一夜間,我娘臉上長滿了嚇人的黑斑。
我爹嫌她貌丑,再不肯踏入正院半步。
直到金陵城破。
爹作為守城軍竟帶著青梅逃了,留我和我娘被亂軍俘虜。
那天。
我娘枯坐至天光消散。
用藥水洗凈臉上的黑斑,轉身進了敵軍將領的營帳。
1
我第一次見到娘這麼漂亮。
即便連日逃亡已令她狼狽不堪,可那張絕世傾城的臉,仍舊雪白無瑕,就像仙女下凡了一樣美。
她將我摟在懷中,溫柔地摸著我的頭:「潭兒,別怕,娘一定救你出去。」
我往她懷里拱了拱,深吸一口氣。
「娘。你好香。」
她朝我笑,眼底卻好像含著淚。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娘已經不見了。
巨大的恐慌籠罩而來。
我邊哭邊驚慌大叫:「娘,娘,你去哪兒了,潭兒會聽話的,你別不要潭兒。」
我哭得聲嘶力竭。
可娘沒有來。
來的是獄卒。
他罵罵咧咧地走過來,朝我啐了口痰。
「叫什麼叫,叫魂呢!你娘爬了我們將軍的床,如今正在逍遙快活,你就祈禱她明早能活著回來吧。」
男人嘿嘿一笑,語氣下流,似回味般舔了舔嘴。
「金陵第一美人果真名不虛傳,就是看上一眼,老子骨頭都酥了。」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知道一定不是什麼好話。
我跳起來,聲嘶力竭地喊:
「不許你罵我娘,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
男人臉上的橫肉一抖,抬腳踹在我胸口。
巨大的疼痛伴隨著黑影襲來。
我咚的一聲趴在地上,疼得幾乎昏死過去。
獄卒罵了一句:「早晚把你當作兩腳羊殺了。」
等他離開,我的意識便徹底陷入了黑暗。
夢里阿娘好像永遠都不會動怒,她對所有人都和善。
唯獨對爹爹,從沒有笑臉。
爹爹也不喜歡我,他罵我是賠錢玩意兒。
每當這個時候,阿娘總像護犢子的母獅子,張開血盆大口咬上去。
直到爹再也不敢靠近。
可我明明很努力了,就連夫子都夸我聰明,比爹的寶貝兒子還要出色。
可爹依舊不喜歡我。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只覺得身上的冷意被熟悉的溫暖驅散。
我恍恍惚惚睜開眼。
就看到娘正抱著我垂淚。
而她臉色蒼白,脖頸處還殘留著一抹紅痕。
我啞著嗓子問她去哪兒了。
我說:「娘,我肚子好疼。」
娘擦干眼淚。
她說:「娘去給潭兒買好吃的糕點了,潭兒乖,娘呼呼,肚子就不疼了。」
說著,她又掉下一連串的眼淚。
正好掉進我的嘴里。
我想,娘的眼淚可真苦啊。
2
我雖然才六歲,可我不傻。
金城破了,爹爹不要我們,帶著姨娘和她的寶貝兒子逃了。
只留下我和娘兩個人,被敵軍俘虜。
我用小手摸著娘的鎖骨,問她疼不疼。
可她哭得更兇了。
但是她有一點沒有騙我。
我們的住處從監牢搬到了一個小帳篷里。
有香甜的糕點,美味的食物,還有伺候的婢女。
最重要的是還有了可以自由行走的權利。
雖然范圍不大,卻剛好能遇見金陵的世家貴女。
她們都曾笑話過娘,說娘這金陵第一美女變成了第一丑女。
卻不想,如今見娘過得比她們舒坦,又一邊羨慕,一邊罵娘不知廉恥,竟然伺候賊人。
我問娘,為什麼她們住的帳篷,那些大頭兵可以隨意進出。
「夫子不是教我們男女七歲不同席嗎?」
娘面無表情地告訴我,因為亂世女人想要活著,比死都難。
我聽不懂什麼死啊活啊的。
但我覺得,這些人就是嫉妒娘的美貌,因為她們沒有,所以才會來罵些難聽的話來羞辱娘。
而我娘似乎真的不在意,她得了將軍慕容回的青睞,隔三岔五就要她去伺候。
第二天回來的時候,她整個人臉色蒼白,腿腳發軟。
我問婢女,伺候慕容回很累嗎?
婢女嘆了口氣,她說,你還小,等長大了就懂了。
可還沒等我搞明白為什麼要長大了才能懂得道理,慕容回說要策馬帶娘去踏青。
回來的時候,娘整個人被他抱在胸前,用斗篷裹住,只露出一張臉來。
兩人共乘一騎,只能看到娘的發髻散了,臉色泛著紅暈。
經過那些貴女帳篷的時候,一個衣不蔽體的邋遢女子又哭又笑地沖了出來。
她跑得太快,被絆倒在地,一臉的血,又被身后追出來的彪形大漢往帳篷里拖了回去。
地面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跡。
我不在,所以沒有看到。
婢女告訴我,阿娘就像瘋了一樣,突然掙脫慕容回的懷抱,跳下馬,抽出發髻上的簪子,一把貫穿了那個貴女的心臟。
貴女臨死前,緊緊握住娘的手,嘴唇囁喏,誰也不知道她說了什麼。
可娘卻因此受了驚嚇,當晚就發起了高燒。
3
婢女還告訴我,說那個女人死的時候是笑著的。
她笑起來臉上有兩個酒窩。
以前應該也是世家嬌養的小娘子。
只不過死得實在凄慘,蓬頭垢面,根本看不出來原本的相貌,下半身幾乎潰爛化膿,渾身沒有一塊好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