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說到這里,壓下喉頭哽咽,咬牙罵了一句畜生。
我這才知道,她也是被金兵俘虜來的。
只不過因為手腳勤快,干活麻利而被留下一條性命。
婢女說她叫小清。
我突然就想起了娘的閨中密友,孫康清。
她笑起來就有兩個酒窩,整天沒心沒肺的,對我特別好。
每次來我家,都會帶自己做的各式各樣的糕點。
但我不希望死的那個貴女是她。
那麼好的姨姨,不該就這麼死去,還死在這群畜生手里。
這是我第二次感覺到了害怕。
第一次就是娘用藥水洗掉臉上黑斑的那次。
后來,我問過娘,為什麼要在自己臉上畫上這麼難看的東西。
如果沒有這些東西,爹是不是就不會拋棄我們,是不是還依舊喜歡娘。
娘抱著我,流了許久的眼淚,卻什麼都沒有說。
自從娘生病了,慕容回來探視過幾次。
有一次,他看著我,說我長得跟我娘長得很像。
我點了點頭。
「好多人都說我長得像娘,長大也像娘一樣是個美人胚子。」
娘一旁看著我溫柔地笑。
但慕容回好像并不是為了聽我回應,反而自言自語地說:「如果你娘生個兒子,應該會更像爹。」
娘的笑僵硬在臉上。
給誰生兒子?
丟棄了她的夫君,還是滅了她的國的仇敵?
慕容回似乎也發覺了不妥,他淡了笑,讓人把我帶了出去。
4
娘雖然病了。
可慕容回還是沒有輕易放過她,傾身吻了上去。
娘就像一株柔弱的菟絲花,被慕容回緊緊扣在懷里。
男人問:「若是有一天,你那怕死夫君來接,你會跟他走嗎?」
娘細細喘著氣,頭卻搖得堅定。
「不,除了將軍身邊,妾哪里也不去。」
燭火之下,她冰肌玉骨之上好似染了上好的染料,美得不可思議。
慕容回扣緊她,低低咬在她耳垂上。
「回去好歹是做明媒正娶的正室,總好過無名無分地跟著本將軍。」
娘哭了。
她說:「妾恨那個男人,他拋棄妻女,不配做人丈夫,是將軍給了我們母女一條生路,妾只愿服侍將軍一輩子。」
慕容回眉目沉沉,道了句:「聽聞金陵女子多柔弱,你倒心性堅毅。」
可娘只是將頭搖得更加劇烈,啞聲哭訴:「妾臥床這些日子,常常夢見被那日的大頭兵追趕,心生恐懼,這才遲遲無法病愈伺候將軍。」
慕容回聽了這話,定定看了娘許久。
卻什麼都沒說。
……
夜色濃稠,我困極了,想要娘哄睡。
鉆進帳篷內的時候,娘整個人伏在慕容回身前,睡得正沉。
慕容回為娘塞好被角,召喚我到近前。
「潭兒對吧?你想不想你爹?」
我搖了搖頭。
爹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了。
可將軍接著問:「你爹寫信懇求我,想要用金銀財寶換你回去,你想回去嗎?」
我愣愣地看著他,努力想從他臉上看出來什麼。
爹不可能用金銀換我的。
我雖然小,但我了解我爹。
只能下意識回道:「不回去,娘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這下,反而換他愣了一下,轉而笑得爽朗。
「如果你娘和你一起回去找你爹呢?」
我正要點頭,卻看到已經睡著的娘,眼角落下一滴淚。
她身體輕顫,似乎下一秒就要放聲大哭。
鬼使神差地,我大喊:
「不,我恨爹爹,我不要回去。
」
將軍顯然心情大好,摸了摸我的頭。
「真是和你娘的骨氣一樣硬,她沒白疼你。」
將軍走了。
娘睜開眼,抱著我咬緊牙關無聲流淚。
原來,爹逃離金陵的時候,帶著自己的親信。
他們一路招兵買馬,最后擁兵自重落腳恒陽,我外祖父的地界。
爹騙外祖父,說與阿娘在戰亂中失散,向外祖父尋求金銀支持。
外祖父只有一個要求,找回自己千嬌萬寵的小女兒,也就是我娘。
所以,爹寫了一封信給慕容回。
「許以萬金,只求歸還妻女。」
娘恨得咬牙。
她說:「潭兒,你爹早就知道咱們落入金人手中,可他卻不聞不問,所以咱們是一定要回去的,只不過這『回去』兩個字,絕對不能是從你和我口中說出。」
我問為什麼。
娘說:「因為,這世間沒有哪個男人可以容忍妻子不貞,你爹這是想讓我們死。」
「還有,永遠不要做男人手中的棋子。」
我似懂非懂,但娘很聰明。
她說的一定是對的。
慕容回消失了好幾天。
聽說那個大頭兵就是曾經踢過我的,慕容回斷了他的腿,扔進肉鍋里,讓將士們分吃了。
金兵野蠻,并不覺不妥。
只有少數將領提出異議,罵慕容回為了個漢人女子,因色喪志。
我以為這是慕容回打定主意要庇護我和我娘。
可誰知道,等他再出現的時候,容光煥發。
他拉著娘的手,嗓音溫柔。
「崔婉,你夫君就在河對岸,稍晚本將軍便命人送你們母女,一家團聚。」
5
娘錯愕地瞪大眼,隨后不悲不喜地應了。
慕容回試探她:「怎麼?你這是開心過頭了?」
娘搖搖頭,蒼白的臉上是止也止不住的難堪。
「妾以為,將軍會憐惜妾,不會將妾送回去。」
「金陵人人皆知,那人厭惡我,巴不得我死在外面,又怎麼會真心接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