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日都去山上的佛寺上香供燈,祈求他能平安歸來。
即使我知道,他胸口中刀,又被那樣湍急的河水沖走,生還希望實在渺茫。
可他在這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
若是連我都不記得他,那還會有誰記得他呢。
這天我跪在蒲團上祈愿時,身旁的蒲團突然也跪上了一個人。
我側眸看去,只見魏璟也正閉眼雙手合十。
他從前是從不信這些的,他總說他只信自己,不信鬼神。
可如今他竟然也來了。
我正要起身,魏璟突然閉著眼開口。
「你許了什麼愿?」
我沒搭理他,轉身要往外走,他拽住我手腕,卻碰到了寺里的小和尚。
他阿彌陀佛道:
「陸施主,你又是來為夫君祈求平安嗎?」
魏璟起身在我身后站定。
小和尚見了他,露出一絲笑意。
「這位施主,你就是陸施主的夫君吧?
「你不知道,從前你去打仗的時候,陸施主每天都會來上香祈禱,唯愿你平安歸來呢。」
小和尚年紀小話也多。
「平常富貴人家一般都來供燈,陸施主不但為你供了燈,還親手抄了百卷佛經。
「阿彌陀佛,」他低頭道,「如今你能平安歸來,想必是陸施主虔誠祈愿,佛祖垂憐。」
魏璟怔然。
「你怎麼……從來不告訴我?」魏璟苦澀道。
小和尚解釋道:「說出來的祈愿就不靈驗了,想必陸施主這才不告訴您。」
我掙開他的手,轉身離開。
說不說又怎樣呢?
以前不想說。
以后,也不想說了。
魏璟在我身后問道:
「阿婉,如今你來祈愿,是為謝詡之嗎?」
我沒說話。
他握住我肩膀,皺眉道:
「他不會回來了!他已經死了!」
「啪——」
魏璟慢慢放開手,張了張嘴:
「你打我,為他?」
我收回打得生疼的手,冷冷道:
「他不會死!
「他會回來。」
14
自從魏璟搬出魏家住進我隔壁,顧望舒就隔三岔五來找他,想讓他搬回去。
魏璟一開始只說不回,后來就干脆閉門不見。
顧望舒紅了眼眶,流著淚拍門:
「阿璟,你就這麼狠心,把我和娘獨自扔在家嗎?
「你已經與陸婉婉和離了,你從前不是跟我說你會想辦法和她和離,我們一家人還像從前那樣生活嗎,她給你下了什麼迷魂藥!
「阿璟!」她嗓子嘶啞,泣不成聲。
周圍的人都出來看熱鬧,指指點點。
「哪有嫂子當街管小叔子的,這顧大夫人也太……」
「你不知道,聽說這顧大夫人自從夫君死了后,就一直和魏將軍相依為命的,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聽說早就不清不楚了。」
「要不當時魏將軍怎麼拼著自己夫人不要,也要救她呢,嘖嘖,真是世風日下……」
顧望舒卻仍舊不愿離開。
就在這時,大門打開。
魏璟披著黑色大氅走了出來,居高臨下看向顧望舒。
他眼里再無往日一分情意,只淡淡道:
「嫂嫂自重,你往日曾說,愿意青燈古佛為哥哥祈福。
「既然如此,」他吩咐身后下人,「將嫂嫂帶到京郊別莊,那里有一座佛寺,多捐些香火錢,以后便讓嫂嫂住在那里吧。」
顧望舒面色蒼白,難以置信看向魏璟。
她伸手去抓他的袖子,梨花帶雨道:
「阿璟,你說過要一輩子陪著我,護著我的!
「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你到底怎麼了?!」
魏璟沒再說話,只是輕揮手。
身后下人立刻上前,架著顧望舒上了馬車。
顧望舒嘶喊道:
「不、我不走——
「阿璟,魏璟!——」
魏璟只是垂眸,轉身對我道:
「我已經將她送走了。
「往后,她不會再來了。」
他抬頭,似有些希冀道,「阿婉,你——」
我沒聽他說完,轉身關門,將他的目光隔絕在外。
15
轉眼又是一年燈會。
我不想去,爹娘卻都勸我出去逛逛,說好歹散散心。
我沒辦法,被一群下人護著出了門。
街上還是一樣熱鬧,四處張燈結彩,花團錦簇,在這一晚已經定親的未婚夫妻也可以上街一同游玩,四周都是一對對年輕男女。
我漫無目的四處逛著,卻在路過一個面具攤時停住腳步。
小販堆笑:「這位小姐,你看看這個仙女面具,還有白狐的,都是正兒八經好木頭做的…… 」
我看了很久,拿起一個夜叉的面具。
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個人玩世不恭的笑容。
「陸小姐,你昨天說要給謝某做壓寨夫人,不會是誆我的吧?」
「在下確實玉樹臨風,你會傾慕我也是應該的。」
「今晚山下有燈會,我帶你看。」
「陸婉婉,活下去。」
我買下那個夜叉面具戴上。
就好像那個人還在我身邊。
不遠處有許多人在猜燈謎,高塔上懸掛著許許多多的花燈,其中一盞美人花燈做工精細,用寶石琺瑯點綴,就連下面的墜子都鑲嵌著瑩潤的東珠。
店主笑道:
「各位看官,這是今年的彩頭花燈王,誰能將它摘下來,它就歸誰!」
那花燈做得極精致,連我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身邊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喜歡嗎?」
我回首,魏璟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后,正注視著我。
我不想和他說話,他卻以為我是默認了,縱身而起就朝那花燈飛去。
那花燈在塔尖上,掛得極高,剛才許多會輕功的人試了都夠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