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緩過來神,皇兄已經走了。
我一路小跑地追出去,終于在宮門口趕上他的馬車。
他有些郁悶,但看見我來了,他又很開心。
「成了親嫁了人,心里就全然沒有哥哥了,是不是?」
我呲牙一樂,有點心虛,連忙貼到他耳邊小聲說:「我肚子里有寶寶啦,哥哥,你早點回來,幫我給寶寶取個小字。」
他有些愣。
在皇兄眼里,我自己都還是個孩子。
他從左到右看了我一圈,突然倚在墻根上,把靴子給脫了。
「小重華,你還要我講多少次!下次往出跑給我穿鞋!」
我捂著耳朵吐了吐舌頭,乖巧地把他那雙大靴子套在腳上。
「幾個月了?」
「啊?」
「孩子,孩子幾個月了?」
我撓撓頭,「忘了......」
「......」
皇兄深吸一口氣,指著我,半天沒說出話。
我抓著他的袖子撒嬌賣乖,皇兄嘆了口氣,「小重華,我實在想不出你做娘親會是什麼樣子。」
我也想不出,所以我打算效仿父皇母后。
他們把我全權交給皇兄教養,那我以后也把孩子全權交給皇兄教養。
上行下效,皇兄教我的呀。
他氣得直跺腳:「你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皇兄穿著雙白襪,沒走幾步就染了塵,成了黑襪。
可他走得那樣開心,那樣威風。
他幾步一回頭地瞧我,上馬車時,皇兄大笑著拍了拍小廝的肩:「六子,本宮要當舅舅了!」
他說小重華,不許出宮亂跑,不許不穿鞋子,等哥哥回來給你帶糖葫蘆。
他說小重華,好好養身體,哥哥一定早早回來陪你過新年。
夜風裹挾細雪敲在窗檐,守夜的小宮女又往爐里扔了幾塊炭火,我蜷縮著掖緊了被子,想努力在夢里多和皇兄說幾句話。
可一道焦急的聲音卻在殿外響起。
「奴才啟泰,是皇上的殿前太監,有急事求見娘娘!」
20
我從夢中驚醒,宮女幫我披上了外袍,這才放他進來。
殿門一開,他急急往里進,腳下一個沒注意,抱著拂塵一路從門檻旁滾到我腳邊。
啟泰四腳朝天,見我微微蹙著眉,他才又慌忙翻了個個兒。
一個大禮跪下,說出的話帶了些哀求的意味。
「娘娘,求您去看看皇上吧!」
我往外瞧了一眼,夜色沉沉,已是四更天。
「皇上他為了......」見我有些遲疑,啟泰咬咬牙,一口氣把后面的話全說了,「皇上為了如何處置蕭家后代的事與太后吵起來,如今正在德陽門跪著呢!」
蕭家后代。
東楚皇室宗親悉數被收押入獄,可值得他母子二人吵到如此地步的,也就只有我與皇兄而已。
太后想如何處置?赫連禛又是怎麼想的?
啟泰見我不說話,立刻補了句:「娘娘,皇上從不違背太后的心意,這次可是為了您啊!」
我心頭那點疑惑舒展開來,立刻拿起斗篷往外走,小宮女拿著傘要與我一同前去。
我讓她好好睡一覺,不必跟著。
宮道長闊,風雪在耳邊呼嘯,我撐傘往德陽門跑時心中忽然冒出個念頭。
上一回披著斗篷往出跑,還是赫連禛踏破東楚宮門的時候。
如今這般,倒也是因著赫連禛。
終于,我停下腳步,看到了眼前一幕。
冷月掛枝,赫連禛一身玄衣,直直跪著,背上似是被荊棘條抽得衣衫開裂,寂寥夜色中,我瞧不清他流了多少血。
我提著宮燈,一步一腳印地走近他,傘沿傾斜,為他擋去簌簌風雪。
他抬頭時肩上的積雪滑落,想來已是許久不曾動作。
赫連禛看著我,眼中霧色氤氳。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重華,我以后會保護好你,也一定會是一個好父親。」
我見過赫連禛許多樣子。
溫柔的,深情的,冷漠的,暴戾的。
可我獨獨沒見過他脆弱無助時的模樣,仿佛下一刻就要栽進一生不曾停歇的風雪之中。
眼前這張精致如玉的面容似乎與那日將我按在城墻上肆意折辱的男人大相徑庭。
可皇兄自幼教我行事做人的道理,第一條便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人不能總是在事后說后悔,就好像后悔真的能改變什麼一樣。
更何況赫連禛也并不后悔。
他只是犯賤而已。
我往前近了一點,伸手拂去他發上的雪絲。
「太后年紀大了,與她吵什麼呢?」
他沉了口氣,過了半晌回我:「母后要我將蕭重璟凌遲處死,還要我......」
他頓了頓,才補了后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燎原野火燒到哪里才是盡頭呢,除卻皇兄之外,春風吹又生,也無非是說我與腹中胎兒罷了。
我沒再追問。
他身上的衣裳濕透了,觸手生寒,再跪下去怕是會凝上冰碴。
我把自己的斗篷解開給他披上,忽然提起一件往事:
「記得麼,成親第一年,太傅爺爺家添了金孫,父......爹爹很高興,吵著說自己也要當外公,可太醫說我年紀小身板薄,怕是要過幾年才能有寶寶。」
我看著他愈發蒼白的臉色:「我是恨你的,你毀了我的一切,我沒辦法不恨你,可在這世上,我愛的人,也只剩下你了。
」
他睫羽掛了飛雪,看向我時眼尾發紅,俊美的臉上平添幾分破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