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著摟緊了我的腰,一張臉全然埋在我的衣裙上,悶聲問我:
「重華,你心里還有我麼?你還愛我麼?」
我笑著撫上他的臉。
「當然。」
許久許久,傘紙的油潤快被風雪浸透,我才聽見他的回音。
他說,我絕不負你。
我立在原地,遙望蒼天白雪。
有些話,信一次就夠了。
21
赫連禛沒想到我會提議處死皇兄。
他說你不必試探我,我是真心實意要對你好。
他說過段時日就會將東楚朝臣放出大獄。
他不是將眾生視為螻蟻的昏君,之前不過是殺雞儆猴。
我眼前不斷閃過那日的血流成河,子民的陰陰怨氣似乎下一瞬就要將我淹沒。
散開的長發落在他的胸膛,與他微微卷起的發絲纏繞在一起。
我問他,「那陛下打算如何處置哥哥呢?」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摸著我的肚子。
「終生監禁吧。」
我支起身子,在床榻上朝他行了個大禮。
「求陛下賜哥哥自盡,他生來便是儲君,一生驕傲,終生監禁比讓他死了還要羞辱百倍,重華......請陛下成全。」
淚水絮絮洇濕他的掌心,赫連禛目光探究,好半晌才扶起我的肩膀。
「都依你。」
我仍沒起身:「東楚的習俗中,留全尸才能求來世,能否請您......」
他嘆了一下:「重華,我都依你。」
紅宵帳中暖,香爐里點著甜膩的熏香,白煙蜿蜒向上,引了一室旖旎。
靠在男人懷里,幾句話便送自己的親生哥哥走上死路,這麼一瞧,倒還真有點昏君與寵妃的模樣。
恍惚間我甚至看到父皇怒氣沖沖指著我痛罵,赫連禛問我在笑什麼,我搖搖頭。
「齊若雪......她那身喜服精致又華美,很漂亮。」
見我沒有其他責怪或是拈酸吃醋的意思,他語氣倒沉悶了些。
「你的封妃儀式,我一定大操大辦,讓天下所有女子都羨慕你。」
我抓著他手指把玩,說出的話帶了些酸氣。
「再怎麼盛大,重華也不過是個妾妃。」
他這才高興起來:「重華,你才是我的發妻,你在我心中永遠是最緊要的。」
我嬌笑著落了一個吻在他耳畔,「謝謝陛下。」
他有些艱難地動了動身子,轉過去咳了兩聲。
「重華,你別這樣,我想你想得緊......但又怕傷了孩子。」
我沒再說話,安安靜靜睡在他身側。
多好笑,他不再用「孤」那樣的自稱,我卻開始一口一個「陛下」叫他。
任何債都是需要還的。
那些該流的血,終有一日會被時間一刀一刀割破血肉地還回來。
我握緊香纓,百歲丸在手心微微發燙。
皇兄,請再等等我。
22
午門擊鐘敲鼓的聲音將我從睡夢中喚醒,起床時烈日當空,韶樂傳遍整座宮宇。
鳴鞭響徹云霄,封后大典開始了。
小宮女們湊在一起笑,「娘娘,那位可是頂著一張豬頭臉封后的呢,真是太風光了!」
可又怕我傷心,她們一個勁兒地圍著我問我要吃點什麼。
赫連禛給小廚房分了幾位新廚子,一手東楚菜做得很不錯。
我想了想,叫他們去問門外那位,問他會不會做紅豆粥。
她們幾個年歲不大,但足夠伶俐。
紫陽殿一事過后,她們便知曉我與憫蘇是舊相識,此時我說這話,倒也沒誰覺得奇怪。
憫蘇來送粥時,我正倚在案前繡那株未盡的紅豆。
香囊是我從赫連禛身上解下來的,我說他貴為一國之君,怎能佩戴這樣粗劣縫制的東西。
他有些慌,怕我是要扔掉,最后聽到我說會繡好再送給他時,赫連禛很開心。
他抱著我,一遍遍說愛我,說有我真好。
我摩挲著繡布上那滴血,母后看向我的最后一眼仍舊歷歷在目。
「母后......是不是怪我了?」
怪我引狼入室,怪我少女情動毀了東楚百年基業,怪我葬送了東楚子民萬千性命。
憫蘇搖搖頭,他身上的血腥味已經淡了許多,身子也比前些日子利索了。
他說:「娘娘只會心疼您。」
他走時,我讓他給我尋幾株華年草,小宮女們嬉笑,「娘娘,華年草可是表達相思情愛的植物呀,您是要送給陛下嗎?」
我只是笑著。
華年草,思華年。
只需日日佩戴在身,便可好夢安眠,思盡華年。
憫蘇愣了一瞬,片刻后神色微凝,聲音發緊:「是要放在香囊里麼?您又不會女紅,手上還有傷,就讓憫蘇替您做吧。」
說完他就伸手來拿我手中的繡布。
我第一次這樣狠厲地與他講話:「滾開!」
「不會做本宮也做到現在了,既然做了一半就沒有不繼續做下去的道理,你是什麼東西,本宮的事用得著你代勞麼!」
小宮女被我嚇得不輕,慌忙推著憫蘇讓他趕緊走。
我知道他在看我,但我只是垂下頭,任由淚水落在那塊早已凝干的血滴上。
憫蘇,我不能再連累你了。
23
縫香囊實在是件費眼睛的事。
繡了兩個時辰我就開始眼前冒花,出去散步時宮里顯得尤為空曠。
封后大典冗長繁瑣,大多數人仍在典禮上。
走到馴馬場時,馬嘯長鳴,小宮女和我告狀:
「娘娘,這些馬每天噠噠噠個不停,奴婢覺著睡覺都有馬在噠噠噠奴婢的腦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