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日啟泰來時面色尷尬,小宮女們見到他開口便問:「怎麼?陛下又有事了?」
「你你你你們!我看你們真是讓娘娘慣得不成樣子,怎麼連皇上也敢背后碎嘴?該罰該罰!」
「公公要罰誰?」
見我出來,啟泰立馬笑起來,眼尾的褶子活像東街賣的狗不理包子。
「娘娘,陛下在勤政殿和諸大臣吵起來了,您看我這......要不,您再幫幫忙?不然小的也不敢辦差啊。」
小宮女撇撇嘴,「可是娘娘身子還沒將養好,也不能多見風啊......」
我輕輕捏了下她的臉蛋,「去,把爐上煨著的紅豆粥放到食盒里,再給本宮拿件披風。」
這就是答應和啟泰走一趟了。
他立刻笑得喜笑顏開。
很難講他每次都來找我不是因為得到過赫連禛的吩咐,但既然赫連禛想讓我看到他為我做了什麼,那我就配合好了。
他搭好戲臺子給我唱戲,我自然不會駁了他的顏面。
勤政殿外,赫連禛與諸大臣爭論不休。
為了紓解我的心緒,他決定將東楚朝臣釋放。
愿意跟隨西詔的,便留下,不愿意的,便給些銀錢,送他告老還鄉。
可他的臣子不同意。
他們認為這是在給東楚卷土重來的機會。
寒風中,赫連禛嗓音里壓抑著怒氣,「蕭重璟都死了,你們告訴孤,東楚拿什麼卷土重來?」
回答他的是沉默。
可我知道他們沒有說出口的是什麼。
沒了蕭重璟,還有蕭重華,東楚皇室的嫡系子孫,不是還沒死絕嗎?
赫連禛震怒,價值連城的硯臺從屋里扔出來,又從臺階上滾下去,生生磕斷一角。
他快要破口大罵時,我走了進去。
眾大臣的不悅在赫連禛的陰鷙眼神下一點點收起。
我打開食盒,將那碗溫著的紅豆湯遞給赫連禛。
看他平靜下來,老老實實地喝粥,我這才退了半步,朝他們福下身,低低垂著頭。
「妾身愿當眾一舞,佑我西詔安康太平。」
29
皇兄已死,東楚嫡系子孫唯剩我一人,西詔無非是擔心我會勾結舊臣復國,既如此,打消他們的疑慮便是。
自古以來,貴族女兒便從不允許學習樂伎名伶,歌役舞姬之流,就算是學了,也從不宣揚。
因為這是在自降身份,會丟了背后整個家族的顏面。
所以,我雖從小習舞,卻從未在人前展示。
今天,是第一次。
東楚的每一雙眼睛都在無聲地看著我。
他們會怎樣想我呢?
一個愿做亡國之人妾妃的公主。
還是一個為仇人小產的可悲女人。
我仰起頭,任由陽光傾灑全身。
從前,我登上過應天臺無數次,每年除夕,我都會跟在父皇母后身側,帶著憫蘇,與皇兄并排而立,和所有百姓一起橫渡舊年去新年。
那時街上一片熱鬧,人潮涌動,唱戲雜耍,燈謎放花,百姓們齊聲喝彩,看向我們時滿眼都是幸福與希冀。
我經常趁著這時去買糖葫蘆,皇兄一根我一根,憫蘇一根我一根,父皇母后不能給,因為他們不讓我吃甜的,怕我長蟲牙。
加起來一共四根糖葫蘆,不過皇兄和憫蘇都不喜甜,最后只能我全包啦。
皇兄一邊說我沒有公主的樣子,一邊問我要不要放花燈猜燈謎。
我說公主就能放花燈猜燈謎了?
他說不放就算了。
......
此時的應天臺上,沒有皇兄,也沒有父皇母后。
只有憫蘇,一如既往地站在我身后。
簫聲奏起時,我方要起舞,人群中突然冒出一個蓬頭垢面的老頭,說話時嘴唇顫動,花白的胡子也跟著一抖一抖,顯出些悲傷意味。
他問我:「公主......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他一直看著我的腰間,我知道他在找什麼。
裝著百歲丸的香纓,是我與東楚共同的秘密。
我輕聲說:「國師爺爺,重華快要完成自己的使命了。」
聞言,他身下一個踉蹌,旁邊人連忙伸手將他扶住。
我抬眼,那日過后,我第一次有勇氣注視我深愛著的子民,他們眼中皆是滿滿悲戚。
我努力撐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別哭別哭,重華來和你們告別了。
樂聲起,衣袖流轉,月牙色舞衣翩躚,隨著簫聲驟急,我隨之旋轉,愈轉愈快,衣袂飄飄,宛若仙子。
在西詔人眼中,這一舞,是將東楚的臉面尊嚴以及復國的希望悉數斷盡。
一個亡國公主,一個柔弱舞姬,何堪托付?
可在我的子民眼中,這一舞,便是即將勝利的號角。
犯我東楚者,東楚子民必飲其血,啖其肉,挫骨揚灰,必誅之!
30
赫連禛說,有一部分朝臣愿意跟隨西詔,還有一部分拿了銀錢,準備告老還鄉。
我問他,「他們真能安然無恙地回鄉麼?」
赫連禛嘴角掛著一絲苦笑:「重華,我最近夜夜夢魘纏身,夢里有個小姑娘,眼睛像你,鼻子像我,我想抱抱她,可她哭著哭著就不見了。」
他捂著臉,淚水從指縫溢出來,「我不會再造殺孽,就當為孩子祈福吧。
」
「阿禛,把封妃儀式推遲一個月吧。」
他無措地看著我,像個做錯的孩子一般。
他問我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是不是嫌他準備的太久了,他只是想給我一個盛大的儀式,并不是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