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心里期盼這樣的回答,耳邊卻又冒出一個聲音告訴他:不能信,不可信,他做了那麼多傷害她的事,她怎麼可能還愛他?
不能麼?
為什麼不能?
他呵退了耳邊的聲音。
他不要聽任何人講,只要聽重華講。
「重華當然愛阿禛。」
風雪之中,他跪在地上,緊緊摟著重華的腰,像是抱著一個救命稻草。
飄雪迷了他的眼,他看不見重華面無表情的臉,也看不見她心底的昭昭恨意。
又或者他看得見,他感覺得到,但他總以為一切都可挽回,于是自欺欺人地不去深究,以為一切都會在他做出討好和讓步時回到原點。
多可悲。
權力是年少所求,重華卻是一生所望。
可生來尊貴,一身傲骨的重華,從來沒打算給他機會挽回。
重華守喪那一個月,他每日都在給重華繡嫁衣,繡得十指滿是針眼血窟窿,太后看了都心疼。
她勸他好好休息,說他最近看著都沒什麼精氣神了。
他不以為然,不過是夜夜夢魘,身上無力罷了。
他很想重華,所以每天都會吃一點紅豆。
直到有天晚上,他又做了一個夢。
夢里重華面容蒼白,整個人宛如透明一般。
他心底發慌,下意識想撲過去緊緊將她抱在懷里,卻被數不盡的人困住,他掙扎,他嘶吼,卻發現身旁皆是白骨化形,層層圍困,叫他掙脫不得。
分明重華就在眼前,他卻始終近不得身。
赫連禛怒吼著讓這群腌臜幽魂滾開,可他們獰笑著,眼眶卻不斷落淚。
迷蒙中,他聽見他們的呢喃:「休想......折辱公主。」
哪里是折辱呢。
他分明是最愛重華的啊。
他心底發慌,大聲喊著她的名字,可她只是冷冷地看著他:「赫連禛,今生來世,此后億萬萬年,你我不會有重逢。」
她堅定轉身,隱入白霧蒙蒙。
赫連禛從夢中驚醒,心臟像是被人用力攥住,無盡的酸楚涌上來,讓他喘不過氣。
來不及穿好鞋襪,他跌跌撞撞來到冷宮。
他要見她。
他想見她。
可敲開門,他只見到了憫蘇。
他問:「陛下是想惹公主不開心麼?」
赫連禛搖搖頭,他只是......很想她。
他四肢無力,跌坐在地。
憫蘇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陛下,憫蘇為您做一碗紅豆湯吧。」
新年鐘聲敲響那一日,赫連禛終于繡好了嫁衣。
他想去給重華看看這件嫁衣,每一針每一線,都是他的愛。
結果一起身,整個人直接栽倒在地。
他想喊人扶自己一把時,憫蘇出現了。
有些吵。
赫連禛問憫蘇,「外面什麼聲音?」
憫蘇輕描淡寫地回答,「太子殿下回來了。」
太子殿下?
赫連禛想到蕭重璟的臉,又搖搖頭。
他分明殺了他,不是麼?
等蕭重璟走到他面前時,赫連禛慌了,一瞬間他以為是惡鬼索命,連連后退。
可他的雙腿早已失去氣力,整個人像失了手筋腳筋,只會爬。
蕭重璟抓起他的衣襟,說他害死了重華。
許久許久,赫連禛才回過神。
他怔怔地問蕭重璟,「因為我辜負過她,讓她傷心了,所以她自殺報復我,是麼?」
對面的人冷笑一聲。
「你太看得起自己,她不是為了一個辜負她的男人而死,她是為了自己家國,才付出了性命!」
「畜牲,你都不知道她的封號是什麼吧?」
蕭重璟掐在他脖頸的手愈發用力,赫連禛漸漸窒息。
恍然間,他想起十五歲,燕北山道上。
他和她說,「沒想到這麼漂亮的姑娘竟然會殺人,不過這很好,總比被玷污了清白羞憤自盡要好。」
她笑得嬌俏,說出的話卻擲地有聲。
「重華只會為家國身死,至于男人與貞潔,又算得了什麼?」
......
「畜牲,你聽好!我妹妹,蕭重華,生于東楚皇室,封號,鎮國公主!」
34
(蕭重璟視角)
璟帝六十歲大壽的夜里,忽然就說起了胡話。
一眾兒女帶著孫輩跪在床前,他左看右看,最后指著床邊的孫女喊了聲:「小重華!」
后頭跪著的大臣聽到這個名字,頓時老淚縱橫。
死在十八歲的鎮國長公主,是璟帝與東楚抹不去的傷疤。
他抱著小孫女說了許多話。
「你啊,你是我蕭重璟此生,養大的第一個孩子。」
小重華是在他懷里長大的。
從小又嬌氣又貪吃,一點苦也受不得,做個女紅都要掉上幾滴金豆子。
可就是這樣孩子氣的小重華,卻將百歲丸給了他。
她用命,賭他能贏。
那他也賭自己能贏。
那日亂葬崗上, 他神識回體,聽到妹妹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哥哥,新年快樂。」
那樣沙啞的, 帶著嗚咽的聲音,是小重華。
他的妹妹, 是東楚最璀璨的明珠, 是他的心頭肉!
可赫連禛卻折斷了她的羽翼,將她豢成一只籠中雀。
「他怎麼敢!」
「我不僅掐死了他,我還把他碎尸萬段,要他永不入輪回,永遠別想再去糾纏我的重華!」
說著說著, 璟帝像個孩子一般,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小重華, 你走的那天, 哥哥好疼啊。
」
那時他正和將士商議何時攻城, 如何與留在西詔的朝臣里應外合,心臟卻忽然傳來一陣劇痛,痛的他直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