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很窮,一家四口全指望坡上的三畝荒地和阿娘的豆腐攤過活。
阿爹早些年在碼頭當腳夫負了傷,阿兄在書院念書,生活的重擔全落在我和阿娘身上。
我白日種地,夜晚幫阿娘磨豆子。手上繭皮很厚,日子還是過得緊巴巴。
那年遭了蝗災,莊稼顆粒無收,阿娘的豆腐生意也不好。
眼看阿爹的藥要斷了,阿兄離開書院去碼頭當了腳夫,阿娘紅著眼四處借錢。
我收了五兩銀子,將自己典給鎮上富戶沈家,成為沈家少爺的「典妻」。
為他生下子嗣,我就能回家。
1
沈家的馬車就停在院外。
阿娘拉著我的手遲遲不肯松開,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鵲兒,你還未嫁人,可知成為典妻意味著什麼?」
我點點頭,大概意味著無人敢娶,只能老死在家里。
我看了看病榻上不斷咳嗽的阿爹,心一橫甩開阿娘,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那日風雪很大,到沈府時天已黑盡。
白發蒼蒼的管家將我帶到一間書房里,吩咐我好好伺候便離開了。
少爺沈別之面目清秀,皮膚很白,穿一身月牙白袍子,好看得像謫仙人。
他放下手中書,抬眸看向我,語氣淡淡:「典妻一事實屬荒唐,你明日便回去吧。」
那五兩銀子,是阿爹的救命錢,我不能走。
我撲通跪地,把頭磕得砰砰響,求他留下我。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嘆了一口氣,讓我先下去。
等在書房外的管家搖了搖頭,又將我帶到夫人跟前。
夫人約莫四十歲,衣著樸素,眼里有說不出的疲憊。
少爺不接納我,她似乎并不意外。
「我兒素來清冷,你且用心伺候著,待他愿意接納你再說。」她揉揉額角,補充道,「在這兒的日子,你的月例與府里丫頭一致。」
我在沈府住了下來,成為少爺院里的丫頭。
少爺性子清冷,不喜人近身伺候,我便只在外間做些灑掃、整理之類的雜事。
沈家后起,人口簡單,已故的沈老爺只有夫人一個妻子。夫人生了一兒一女,除少爺外還有個已夭折的小姐。
偌大的沈府,加上丫頭護院一共二十四人,除了那位少夫人,其他人我來這里半月皆已見過。
主家和善,府里的丫頭小廝性子也是好的。閑暇時與他們聊天我才知,這位少夫人身子骨極差,與少爺成婚三年未得子嗣。少爺不愿納妾,夫人這才典了我入府。
又過了半月,我才在夫人房里第一次見到少夫人蕭清姝。
她蒼白如雪的皮膚透著一種病態的美,整個人如同細瓷般完美無瑕,卻又脆弱易碎。
她看了我一眼,眸中的光亮似黯了幾分。
夫人察覺到她的目光,寬慰道:「清姝,我選驚鵲是因為她常年勞作,身子骨好,生出的孩子會更健康。
「她沒有簽賣身契,等生完孩子就會離開,不會影響你與別之的感情。」
看著少夫人有氣無力的樣子,我突然生出些罪惡感來。
這世間應是沒有女子愿意與旁人分享夫君。
「都聽母親的。」少夫人拔下頭上的玉釵遞給我,淡聲道,「當我送你的見面禮。」
我收下禮物,道謝后走了出去。
還沒走遠,少夫人身邊的丫鬟紅柳追上來一把將玉釵奪了去。
「鄉野村婦哪配得上我家小姐的東西。
「也不照照鏡子,黑得像塊木炭,姑爺才不會喜歡你。」
紅柳說完扭著腰肢走了。
2
紅柳說得沒錯,常年在地里干活,我的肌膚比府上任何人都黑,少爺不可能看上我。
但我不想離開。
且不說府里的吃穿用度比在家時不知好了多少倍,光是每月三百個大錢的月例,就是我與阿娘不眠不休都掙不到的。
我小心盤算著,只要在這里待得夠久,哪怕我不當少爺的典妻,要退回那五兩銀子也沒問題。
就這樣過了大半年,我攢下不少錢。尋了個出府的機會,找來城里做工的鄰家大哥幫忙捎了回去。
聽他說阿爹的病好轉了些,阿兄也重新回了書院,我長舒了一口氣。
少爺要離開沐陽去永州參加鄉試,夫人讓我跟著。
「驚鵲,府里的丫頭里我最喜歡你了。」她往我手里塞了一個木盒,里面裝著上等的胭脂水粉,叮囑我好好與少爺培養感情,爭取讓他早日接納我。
我也是后來才知道,夫人曾在街上見過我。她見我賣力吆喝,切豆腐的動作十分麻利,像極了少時與夫君當街賣酒的她,托人打聽后才找上我。
出發那日,少爺撩開馬車車簾,往門口望了又望,始終不見少夫人的影子。
這些日子我也聽了些閑言碎語。聽說少夫人出嫁前曾有心上人,但被爹娘生生拆散了。嫁過來這些年她整日悶悶不樂,與少爺一直處于分居的狀態。
至于少爺,他不愿意納妾,大概是愛少夫人的。
馬蹄聲噠噠,少爺怔怔地看向車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偷瞄了他好幾眼。
我想不通,像少爺這般長得好看又有學識的男子,少夫人為何不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