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舊在少爺跟前做事,但他對我似乎有些變化。
有次我趴在桌邊睡著了,醒來時身上多了件衣衫。少爺坐在我對面,歪著腦袋盯著我,眼里似有笑意。
「睡醒了?」
我自覺失禮,起身就要走,被他叫住。
「你的名字,是哪幾個字?」
我與阿兄的名字是村里秀才取的,我叫宋驚鵲,他叫宋清風。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少爺說完,提筆寫下幾個字,說這便是我的名字。
我不識字也可以看出他的字寫得極好,比鎮上賣對聯的書生寫得更好看。
他忽然笑了笑:「我叫沈別之,你叫宋驚鵲,合在一起正好全了別枝驚鵲的意境。」
我擠出一抹尷尬的笑容。
他不知道,我最初的名字叫作宋驚鳥。
阿娘大著肚子上山干農活,在草垛里生下阿兄,到生我時疼得幾近昏厥,哭喊聲驚了飛鳥,我因此得名。
后來爹娘總覺得這個名字不順口,找上村里最有學識的秀才,花了兩枚銅錢讓他改了名字。
少爺教我寫字,給我念詩,還塞好吃的給我,他說我太瘦了。
他待我不同,旁人也瞧出來了。
少夫人身邊的丫鬟紅柳將我攔下,她罵我狐媚子,手段下作,勾引她家姑爺,沒再罵我黑了。
來沈府將近一年,我變白了,也被養胖了些,與最初那個鄉下丫頭不同了。
她罵得難聽極了,我正要反擊,身后響起少夫人的聲音:「紅柳,不得無禮。」
才剛入秋,少夫人卻已攬著厚厚的披風,煞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她將我從上到下看了一遍,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叫上紅柳離開了。
我怔了一會兒,撿起地上她掉落的香囊追了上去,沒承想看到驚人的一幕。
6
沈府后院的小門旁,少夫人與一年輕男子拉著手。
隔著一段距離,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直覺告訴我,這便是少夫人心上那位。
他沒有少爺好看。
想到少爺為了少夫人不納妾不蓄婢,她卻與人私相授受,我沒來由心疼起少爺來。
就在我準備離開時,少夫人的余光掃了過來。
四目相對,我心下一驚。可她只是撇過頭去,裝作沒看見。
怕被她報復,我憂心了好幾日,掙扎著要不要告訴少爺,最終沒有開口。
后面碰見好幾次,少夫人臉上看不出表情變化,我才放下心來。
又發月例了,剛好鄰家大哥來城里,我便托他捎回去。
閑聊了幾句,眼角的余光掃到門口面色發沉的少爺。
只一眼他便走了進去。
當天晚上,他問了我一個奇怪的問題。
他說:「宋驚鵲,你喜歡我嗎?」
我心底咯噔了一下。
我喜不喜歡他?
大抵是喜歡的。
他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子,雖性子冷了些,但待我是極好的。
遇到山匪那日,他還第一時間護住了我。
可他已娶妻。
爹娘自幼便教導我,寧做窮人妻,不為富人妾。
決心做「典妻」那一刻,我已做好嫁不出去的準備。萬萬沒想到,當初看不上我的少爺,會動了納我為妾的心思。
我低垂著眼眸避開他的目光,半晌沒出聲。
約莫是沒等到想要的回答,他嘆了一口氣:「你年歲也不小了,既對我無心,便早些回去嫁人吧。」
他從懷里取出一袋銀子,低聲道:「拿著,當我送你的新婚賀禮。
」
我沒伸手,只是朝他行了個禮:「既如此,那少爺保重。」
快走到門口時,他追問道:「今日門口那位,可是你心上人?」
我知他誤會了,但我不想解釋,只是點了點頭。
第二日我便向夫人請辭。
夫人沒問我緣由,也沒讓我還那五兩銀子,只是嘆了一口氣,叮囑我好好生活。
與沈府眾人告別后,我回了家。
7
回家第二日,少爺中解元的喜訊傳來。
「那沈家在門口支了個攤子,逢人只要說一句恭喜,就能拿到兩個喜餅子。嘖嘖嘖,沈家可真富裕啊!」
「還有啊,沈解元長得可俊了,他一出門,好些個姑娘都紅了臉,說給他做妾也愿意。」
「這沈家以后可不僅僅是商賈,要飛黃騰達了。」
村里的人喜歡聚在一起,談論著這些不屬于他們的富貴與榮耀。
阿娘擔憂地看了我一眼,小聲問我是不是喜歡上了沈別之。
我只是笑了笑。
我與他本就是云泥之別,縱使有過幾分情也改變不了什麼。
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我又開始白日上山種地,夜晚幫阿娘磨豆子的生活。
一晃幾個月過去,在沈府的那段日子像一場美夢,連帶著沈別之的臉,也漸漸模糊了。
沈府出事的消息卻突然傳來。
幾番打聽才得知,宮里的貴妃娘娘小酌后忽然暈倒,至今還未醒。天子震怒命令徹查,供酒的皇商指認了沈家。
沈府被抄了家。
提前得了風聲,夫人遣散下人,在縣太爺帶著人上門時前去要說辭,推搡間撞上門口石柱子,當場人就沒了。
少爺、少夫人雙雙入獄,夫人的尸身至今還在義莊里。
觸犯圣怒,便是親人也怕被牽連,無人敢替她收尸。
夫人是個極好的人,樂善好施,待府中下人也好,沒承想落得如此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