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惚幾日,磨豆子時連帶著木勺一起扔進了磨盤。
阿娘看在眼里,終是開了口:「孩子,你去吧。」
阿兄也同意。他執筆替我寫下斷親書,當晚我便去了義莊。
看守義莊的是個獨眼老伯,他舉著燈籠,瞇著眼問我是死者何人。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說。
若非當年那五兩銀子,阿爹便不能多活這一年,也不能親眼看到阿兄通過府試,成為家中第一個秀才。
老伯沒再問話,幫忙把夫人的尸身放到我借來的板車上。
8
安葬完夫人,我去牢里見了少爺一面。
才幾日光景,他瘦了許多,囚衣穿在身上空落落的。
他始終低著頭,牢頭喊他也不應聲。直到我告訴他,夫人已經下葬,他才抬頭看了我一眼。沉默了半晌,他才低聲道:「宋驚鵲,你不該被卷進來。」
他苦笑一聲,接著道:「你明明都離開了,為何不去好好嫁人生子,過自己的日子呢?」
「我是自愿的。」我雙眼定定地看著他,「就像當初我典了自己。」
細細想來,我終于是虧欠沈家,虧欠他。
他閉上眼,把頭埋得很低。再抬頭時,他似乎做了某個決定。
他讓我去書房暗格里拿和離書,把少夫人救出去。
「清姝有心上人,我亦對她無意。如今我家遭難,便放她自由吧。」
原來他也不愛她。
一紙婚約,綁住怨偶兩人。
見我應下,他繼續道:「典妻之名,終是污了你名聲。對不起,若你能遇良人便嫁了吧。」
說完這些,他頹然坐下,耷拉著肩膀,敦促我趕緊離開。
不知為何,我總感覺他在交代后事。
遇此變故,什麼樣安慰的話用處都不會太大,但我就是見不得他消沉。
「少爺,人活著才有希望。
「若你有冤屈,便一定要想法子給自己洗干凈。」
他微垂著眼,長睫自眼下落下一小片深色的陰影,好一會兒才回了個「好」字。
「宋驚鵲。」他起身走到我跟前,聲音很淡很輕,「別叫我少爺了,我叫沈別之。」
9
我取來和離書,將蕭清姝從牢里背回了家。
昏睡兩日,她醒來時第一件事便是求我幫她送兩封信。一封送給她永州的父母,另一封則是送給一個祁姓的男子。
見我猶豫,她囁嚅著開口:「我想請爹娘幫忙,救救別之。」
我急忙上街找信客,花了幾百文托他加個急,又去藥坊抓了幾副藥。
縱使不喜歡蕭清姝,也不能讓她死在這里。
一等月余,蕭清姝每日守在門口等回音,但送去的信像石沉了大海。
我不甘心,還去找了信客,他拍著胸脯保證信已送到,沒收到回信便與他無關了,我只得如實告訴蕭清姝。
她苦笑一聲,搖著頭說自己早該知道了,還說是她連累了沈家。
蕭清姝不吃藥了,飯菜吃得比我家貍奴還少。見不得她這副一心求死的模樣,我便把和離書給了她。
「你自由了。」我說。
她蹙著眉將和離書看了又看,眼眸微瞇,從喉嚨深處溢出一聲低笑:「他說給我自由,可我沒地方去了。」
沈府下人被遣散,她的陪嫁丫鬟紅柳也跟著逃了。如今蕭家和她的心上人也怕被牽連,忙著撇清關系。
我突然覺得,她比我更可憐。
我讓她留下來,阿娘和阿兄也沒意見。
一晃開春了,貴妃娘娘身子早已康復,上頭關于此事也沒個決斷,沈別之一直被關押著。
阿兄的同窗有個遠房表兄在獄中做看守,托他的關系,我去牢中看過沈別之幾次,將吃食和過冬的棉衣送了進去。
他說我做的豆腐好吃極了。
「宋驚鵲,你要不要等等我?」說這話時,他直勾勾地盯著我看,眸子很亮,似落入了一捧星屑。
結合他的表情,我約莫懂了他的意思。
「好,我等你。」
10
我與蕭清姝熟絡起來,才知當初搶走玉釵是紅柳的意思,并非她授意。
紅柳當初爬沈別之的床被趕了出來,見我第一面就生了妒忌。
「我既對他無情,妒從何來。」她神情平淡,跟我講起往事來。
原來她也只是父母的一枚棋子。
蕭家世代經商,攢下豐厚的家底,到她父親這輩便想培養家中子弟入仕,改換門庭。
可他娶了五房小妾,通房無數,生了十三個兒子,偏偏沒一個是讀書的料。直到遇到天資聰穎的沈別之,才萌生靠結親培養女婿入仕的想法。
「我爹幫沈父牽線攀上皇商,沈父讓他兒子娶我為妻。雙方都有利可圖便一拍即合,全然不顧我們的意愿。」蕭清姝嘆了一口氣,眸光黯了黯,「可回過頭來,我自己愛上的不是什麼好東西,反觀沈別之倒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
她突然拉過我的手,將那紙和離書遞了過來。
「我欠你的見面禮,就用它還了吧。」
我沒明白她的意思,可她只是低低笑著,說我以后會懂。
三月的時候,蕭清姝走了。她服了藥,走時嘴角還帶著笑。
她給我留了一封信,阿兄幫忙念了,字里行間都是感謝的意思。她說自己最后的日子過得很輕松,謝謝我們一家人。
我想了想,還是給永州的蕭家去了一封信,這次那邊回信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