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愿嫁我?」他認認真真地開了口。
迎著他灼灼的目光,我用力搖了搖頭:「不愿。」
「為何?」他垂下長長的睫毛,低沉的聲音夾雜著些許失落。
我苦笑一聲,給了他回答:「因為我不愛你。」
天色漸暗,屋里并未點燈,他的臉似籠罩在陰影中。
14
我未說實話。
去宋府那年我十七歲,而今已二十有二。
年歲漸長,也慢慢看清這世間尊卑分明的規則。如今的我雖掙了幾個銀錢,但在公主面前仍是一只螻蟻。跟她搶男人,我怕是嫌自己命長了。
等我想明白這些,便覺得拒絕沈別之才是唯一的活路。
那日之后,沈別之去了京城。聽說他入了翰林院,雖是正七品編修,卻是在天子跟前,前途不可限量。這也算實現沈家入仕的愿望,若是夫人泉下有知也當安心了。
日子就這樣過著,沒等來沈別之與公主大婚,卻等來他再一次跌落的消息。
聽說他說錯話觸怒龍顏,不僅丟了官,連公主也厭棄了他。
我坐著馬車路過沈府時,喜慶的燈籠已經被取下,連門口的石獅子都倒了一只。
大起大落,莫過于此。
「下去看看吧?」與我一起做豆腐生意的楊修文開口,他知我曾在沈府待過。
我們緩步走到門前敲了敲,沒人應答。
推門進去,院內灑掃一清,處處掛著大紅燈籠與紅綢,像是要辦喜事了。
本該在京城的沈別之卻突然從假山后走了出來。
「人我給你帶到了,吃喜酒時莫忘了我。」楊修文挑著眉,搶先開口。
我怔住了。
楊修文與沈別之竟是舊識,那他當年專程找上我,定是受沈別之所托。
待楊修文走了,沈別之突然走近,那張俊得過分的臉逐漸在我眼前放大,眼看就要貼上來,我趕緊推開了他,驚恐大叫:「沈別之,你做什麼?」
「我知你心悅我。」他勾了勾唇,眉眼中多出幾分柔軟繾綣,「你阿兄都與我說了。」
「而今我已拒了公主的婚約,自請成為沐陽縣縣令,再也不會離開。
「你嫁我,好不好?」
我抿著唇未出聲,沉思片刻后問他:「你想娶我, 是因為感激還是喜歡?」
沈別之盯著我看了半晌,吁了一口氣道:「我心悅你已久,你當真不知?」
他要我找出那封和離書。
跟著楊修文做買賣這幾年,我陸續識得一些字,故而能認出和離書上的時間,是沈別之第一次問我喜不喜歡他那天。
我瞬間懂了蕭清姝送我的見面禮是何物。
原來在那個時候,沈別之就打算和離娶我。
「所以那次你拒絕我,是以為我要讓你做妾?」沈別之張著嘴巴看著我, 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自覺理虧,卻還是揚起不服輸的臉:「誰叫你不說明白?」
「那你可愿嫁我?」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沉靜墨黑的眸子里,噙著溫柔的笑意。
我輕抿著唇,點了點頭。
15
聘禮第二日一早就抬到了我家,沈別之似乎早把一切都準備好了。
定下大婚日子,阿兄眼角眉梢的笑意根本壓不住。
他說,我終于如愿了,若是阿爹阿娘泉下有知, 定會為我歡喜。
十六歲繡好的嫁衣, 終于在二十二歲這年用上了。
大婚前,聽說沈別之來了好幾次,都讓大嫂趕走了。她說,新人大婚前見面不吉利, 若想白頭偕老便耐心回去等著。
沈別之也不爭辯, 只把東西留了下來。
好吃的糕點, 精致的首飾,帶著露水的鮮花……
他用這種方式表達著愛意。
成婚那日,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阿兄紅著眼將我背上花轎。
五年前, 我怯生生進入沈府, 成為他的「典妻」。
五年后,我鳳冠霞帔與他拜天地,成為他的妻子。
那天晚上, 沈別之似乎醉了。
他歪著腦袋斜靠在榻上, 雙頰泛紅, 配上大紅色的喜服, 像個勾人魂魄的妖精。
四目相對間, 他眼里涌著水光,伸手攬我入懷, 溫熱的唇隨即貼了上來。
燈影綽約,紅帳翻滾,他一遍遍喚著我的名字, 嗓音撩心入骨。
沉靜下來已是寅時, 我只覺得腰肢隱痛。
沒想到像他這般瘦弱的男子,竟有這種力氣,發起狂來像一匹脫韁的野馬。
擦洗完身子, 他拉著我走到院里的荷塘邊。
正值夏至, 蟬噪蛙鳴聲不絕于耳。
清風拂過,他突然附耳過來。
「夫人,明月別枝驚鵲, 清風半夜鳴蟬,莫不是此刻?」
我仰頭,一輪圓月正懸掛在天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