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有天賦,族里很重視,據說可以成為這一代最厲害的蠱女。
「我們也讀書,義務教育普及了很多年,可山里教育資源不好,考上高中的寥寥無幾。你母親是個天才……在我們這里算天才,她不但考上了高中,還考上了大專。
「她和你父親是在大學認識的……」
說到這里,青姨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
「黑苗人丁稀薄,不與外人通婚,按照族規,你母親大學畢業后,必須回來,可她和你父親相戀了!
「苗女多情,為了和你父親結婚,她吃了很多苦……差點沒熬過去。
「他們做藥材生意,和我們聯系多。我問過她很多次,值得嗎?她說值得。我一直記得她臉上滿足的笑。
「后來,他們開始做建筑業,又有了你,聯系就少了,漸漸地斷了聯系。我以為,她想和我們劃清界限,沒想到……」
青姨抹了一把淚。
那天晚上,她還給我說了很多。
包括——
我爸不知道我媽是黑苗,他以為我媽是個普通孤兒;
包括——
苗女情深,黑苗一脈,沒有離婚,只有喪偶:「肯定是你爸出軌了!可為什麼死的不是你爸?」
還包括——
明天要找的蠱婆,其實是我外婆……
「白術的本命蠱一直活著,我猜她根本不知道白術走了。她一輩子沒出過大山,總該看看女兒是死在誰的手上。」
20
我們坐青姨家的小卡車進的山。
早上 5 點多就出發了,巍巍高山,連綿不絕,到下午 2 點,車停在一處山坳,所有人換步行。再翻過一座山。
「滾!你回來做什麼?!」
聲音仿佛在耳邊炸響。
青姨驟然止住步伐。
她指著遠處一座院落:「就是那里,我不能往前走了,你們自己過去吧!注意安全,不要亂吃亂摸。
「這邊手機沒信號,你們辦完事,回到我停車的地方,那里有信號,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們。」
我爸眉間緊鎖,無意識摸了摸心臟的位置,沒點頭也沒搖頭。
后媽吞了吞口水,眼中清晰地生出退意:這是傳說中的黑苗啊!傳說多呼吸一口空氣,都可能中蠱的地方。
倒是傅莞然,她一掃之前的頹敗,期待地看著遠處的院落:
「媽,我們趕緊過去!我有預感,她能治好我!」
這是自高考數學后,她說的第一句正常的話。
后媽受到極大鼓舞,立即堅定立場,拉著傅莞然:「走!」
我和我爸跟在她們母女后面。
遠遠地,院落的門開了。
干癟矮小的蠱婆快步走出來。
她穿著黑色的苗族服飾,雙手叉腰,看著我們的方向。
眼光太刺眼,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覺得她的目光掃過我們,落在青姨身上。
再回頭,青姨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注視著蠱婆,眼淚忽然落下,似千言萬語。
21
半座山沒有蟲鳴,亦沒有鳥叫,安靜得可怕。
陽光仿佛都涼了幾分。
我們四個人跌跌撞撞地走了過去,直到近前,才看清蠱婆的臉。
我第一次看見這麼可怕的臉!
半張臉正常,法令紋深刻,另外半張臉坑坑洼洼不說,還有條從眼瞼上方直拉到脖子上的疤。
扭扭曲曲,像只巨型蜈蚣。
我有點害怕,踟躕著退了半步。
傅莞然嚇得尖叫后退,后媽死死拉住她,朝蠱婆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小孩子沒見過世面!」
蠱婆在我們朝她走去的這一路,已打量過我們無數次。
眼神仿佛淬著毒。
「你們是誰,來做什麼?」
聲音依然尖銳,仿佛嗓子被人捏著。
后媽撲通跪下:「我女兒被人下了蠱,求大蠱師給瞧瞧!」
她一邊說,一邊從包里掏出準備好的金子,雙手捧著,舉過頭頂。
有小金條、小金疙瘩、金項鏈、金墜子、金耳環、金戒指……陽光下金燦燦的。
我爸滿臉肉疼。
蠱婆只看了兩眼,就把目光落在我爸身上。
「你叫什麼名字?」
「傅……傅經綸。」
「她們是你什麼人?」
「妻女。」
蠱婆喉嚨里發出古怪的一聲響,她面無表情地笑了。
桀桀桀桀。
像破舊的鼓風機拉著破風箱。
22
陽光涼了半分。
蠱婆才示意我們跟她進院子。
她走得很慢,與先前雄赳赳氣昂昂跨出院子判若兩人,步履甚至蹣跚。
我想,她肯定猜到了。
她的女兒為愛奔走,慘遭背叛……
她在很多年前,已經沒有女兒了!
我一時沖動,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扶她:「婆婆,我扶你!」
她轉頭看我,雞爪般干枯的手指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嗓音像金屬擦過金屬:「你不怕我?!」
我怕!
可青姨說,你是我外婆……
我的蠱蟲在這里也很安心。
我咬著后槽牙,努力不去看她那張可怖的臉。
「你叫什麼名字?」她的聲音輕了一點。
「白芷。」我亦輕聲回答。
她「嗯」了一聲,聽不出任何情緒。
23
很快跨過門檻。
院子里養著一只昂首挺胸的大紅公雞,它的羽毛油光水滑,異常鮮艷。
雞冠碩大且紅,仿佛浸著血。
黑色的雞爪大踏步走在院子里,腳下時不時發出吱嘎的響聲。
「吱嘎」是因為地上滿是蝎子、蜘蛛、蟾蜍、壁虎等毒物的殘肢,又以蝎子居多。
后媽和傅莞然互相攙扶著,目光偷瞄著院子,每一步都戰戰兢兢。
我爸跟在后面。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