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想過,發誓對我此生不負的竹馬,會將我賣到永昌侯府為奴。
彼時我一身縞素,尚在為爹娘服喪。
他冷眼立于高階,言語間透著施舍:
「茵茵年紀不小了,你是她的準嫂嫂,也該替她攢些嫁妝。
「放心,我早晚都會娶你。」
后來,他捏著一紙婚帖在侯府外等了一宿,紅著眼道:
「這不可能,永昌侯怎會娶一名奴籍女子為妻?」
侯爺輕笑,在我臉頰落下一吻,濕熱的呼吸拂過耳畔:
「這就是你那薄情郎?真是個裹了小腦的古代人。」
1
顧源來找我那日,正值冬至。
江都罕見地下起大雪,我一身縞素,兜帽被風呼地吹起,心底一片冰涼。
「你將我,賣了?」
顧源臉上閃過一絲愧疚,很快便恢復慣常的冷靜。
「云錦,你早已不是千金小姐,如今又成了一個孤女。
「茵茵年紀也不小了,你是她的準嫂嫂,也該替她攢些嫁妝。」
茵茵?
我想了一會,才記起她是誰。
蘇茵茵,那個和他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表妹。
第一次見面,我就看出顧源對她的不尋常。
那日,我風寒后方才痊愈,趕著天氣晴好,想要出門透透氣。
剛推開院門,便撞見不遠處的顧源,正穩穩接住馬車里伸出的一只手。
轎簾掀開,里面女子看著眼生,倒長了一張眉清目秀的臉。
「夷州路遠,累壞了吧?」
顧源與她對視一瞬,我分明看出他的目光亮起,就連語氣都比平日溫潤不少。
「不累,倒是讓表哥久候多時,茵茵多有慚愧。」
顧源笑了笑,另一只手擋在轎門上方,護著她的頭。
「哪兒的話,你遠道而來,我這個做哥哥的,自然要好好招待。
」
我倚著院門,靜靜看兩人有說有笑,并肩從我眼前走過。
是啊,他曾那樣令人如沐春風,溫潤有禮。
我還以為顧源變了,原來,只是對我變了。
想不到如今,他竟為了蘇茵茵,如此這般羞辱我。
「替她攢嫁妝?」
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努力控制顫抖的嗓音:
「那我的嫁妝誰來操辦?」
顧源垂眸那一瞬,眼底分明溢出一絲不屑。
「放心,我早晚都會娶你。
「看在咱們多年的情分上,免了這些世俗傳統也無所謂。」
我的心一寸寸冷下去。
「你的意思是,無媒無聘亦無嫁妝,我今朝被你擅自發賣,來日還要從了你?」
風雪漸大,顧源斂起最后一點笑意,吐出的話語比冰雪更冷。
「娶你過門是我有情有義,不忘當初誓言。
「祝云錦,勸你趁早認清現實,別太得寸進尺。」
說罷,不待我做出反應,便甩袖離去。
心好似凍僵了一般,直到顧源離去的腳印覆上新雪,才緩緩覺出細密的痛來。
2
第二日晌午,顧源就將我扔上去長安的馬車。
「沒必要帶太多行李,侯府闊綽,不會少了你的衣食。」
說這話時,他眼疾手快地從我的錢袋里抓走一把碎銀。
「嚯,攢了不少。」
他掂了掂,把錢遞給站在身后的蘇茵茵。
「放心,你這一路,花不了多少錢。
「云錦姐姐,真是對不住,為了我,還要勞煩你這個曾經的大小姐,去做些伺候人的活計。」
蘇茵茵還是如往常那般,細聲細氣,卻又綿里藏針。
微微上挑的眼睛里面,盛滿冷漠與幸災樂禍。
「客氣什麼,云錦是你日后的嫂嫂,為你盡一份心力是應該的。
」
顧源皺眉為她攏了攏領口,語氣卻是溫柔的:
「風這麼大,也不知道多穿一點。」
我籠著袖子站在一旁,仔仔細細看他的臉,像端詳一個陌生人。
我與顧源四歲相識,到如今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青梅竹馬,比不過突然出現的遠房表妹。
多可笑啊。
我笑著笑著,鼻頭陣陣發酸。
在淚水沖出眼眶前,頭也不回地爬上馬車。
車子緩緩駛動,我坐在糧草堆里,心像被車轍狠狠碾過。
兩年前,爹娘外出途中遭遇劫匪,雙雙斃命。
得到消息時,我剛拿到婢女小荷從成衣店取回的新羅裙。
那是娘為我準備的及笈禮物。
我哭到暈厥,醒來時,顧源紅著一雙眼睛,緊緊握住我的手。
「云錦放心,有我護著你,定不讓你今后吃半分苦。」
如今想來,男人輕易說出口的誓言,都當不得真。
我裹緊大氅,將被風吹濕的臉埋入糧草堆中。
不過兩年光景,他竟連一輛像樣的馬車,都舍不得為我準備。
3
一路向北,入了夜便愈發寒冷。
我剩的銀錢不多,舍不得住店,后半夜只覺頭痛欲裂,渾身又冷又熱,應是發了燒。
昏昏沉沉中,恍惚聽見顧源在我身后輕聲抱怨:
「一個姑娘家,怎的這樣不懂得照顧自己。」
我回過頭,見他手里拿著一個湯婆子,火急火燎地趕過來,一把塞進我手里。
未及反應,額頭已覆上他掌心的溫度。
只一下,便聽他心疼地「嘖」了一聲:
「這麼燙,要讓我擔心死嗎?快回房里躺好,我去給你找大夫。」
我順從地被他攬著腰,一步步走向熟悉的內院。
天上又飄下片片雪花,我伸手去接,再將它覆在臉上。
臉頰不知是燒的還是凍的,又紅又燙。
半夢半醒中,隱約感覺顧源在對我上下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