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雙筷子,他慢條斯理地處理著盤子里的魚,再把剃好的魚肉都夾進我和爹的碗里,手上的動作是十足的細致耐心。
一時間,飯桌上的氣氛融洽不已。
分完魚后,程昱白換回原來的筷子,慢悠悠地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飯,咀嚼幾下后,他將之咽下,淡淡道:「外面的東西滋味再美,到底不如家里的飯菜合胃口……爹,您說對嗎?」
話音剛落,爹就嗆了一口。
含含糊糊地應了兩聲后,爹趕忙低下頭扒飯,恨不得將整張臉都埋在飯碗里。
我一時天真,品不出人家的弦外之音。
聽見程昱白這樣說,對炸串的厭倦立馬就浮上了心頭,忙不迭地點頭附和:「就是就是!外面的東西一點都不好吃,太容易膩了。」
爹的頭埋得更低了。
程昱白乜斜我一眼,眼神輕飄飄地落到我身上,話語卻重如千鈞:「沒想到漫漫還知道外面的東西好不好吃、容不容易膩……怎麼,你吃過?」
我表情一滯。
同他對視兩秒后,我捧起飯碗,埋著頭瘋狂扒飯。
程昱白不再說話了。
今天這頓飯,他吃得并不多,我和爹卻吃得格外飽。
手里的這個碗不敢放。
根本不敢放。
10
在家里陪了我一周后,爹又出門去掙錢了。
恩縣是座小城,年關將近,在外務工的人都回了家,街上一下變得擁擠起來。
人一多,需求也就多了,再加上快過年了,各行各業的生意都變得越來越好,尤其是做衣食住行生意的,毫不夸張地說,就連家里幫忙的小孩兒都忙得腳不沾地。
我也想給爹幫忙,可惜爹的三蹦子太小,裝了我就要少裝很多貨,他也舍不得讓我挨凍,怎麼都不讓我跟著。
好在現在貨賣得快,爹每天都會很早回家。
這樣一想,家里就只有程昱白最慘。高中放假很晚,還要等到離過年只有十天的時候,他們才會放寒假。
臨近期末,程昱白明顯變得忙碌起來。
但他都這麼忙了,還是沒忘記忙里偷閑,把我寒假作業后面的答案給撕了。
不過聰明如我,自然懂得怎樣給自己減負。
每當數學題問我「小朋友,你還有什麼問題?提出來并試著解決一下它」的時候,我就直接寫下「沒有問題」。至于語文題,更是精簡嚴謹,絕不多寫一個字。
程昱白撕了答案又能怎樣?
根本難不倒我。
做題效率大幅提升,我的心情十分美麗,就是程昱白檢查作業時的表情不太美麗。
看見紙上的四個大字,他沉默住了。
我看著他,一臉無辜。
「漫漫。」
程昱白捏了捏眉心,不知道說什麼好,「你每天就做兩頁語文兩頁數學,這里留這麼多空白,是要給我蓋房子嗎?」
我攤了攤手:「可我的確是沒有問題啊!」
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一時之間,他竟無言反駁。
但那麼多大題都空著,實在是太不像話,威逼是絕不可能的,是以程昱白選擇了利誘。
他許諾,如果在他放假前我能把這些大題補完的話,過年他就帶我去放煙花、游廟會,還會給我買甜甜的糖葫蘆。
我聽得眼睛發亮,連連點頭。
這些題對我來說并不難,事實上,我只花了一天半,就把它們給補完了,接下來的時間,我都用來盼程昱白放假了,盼完他放假,我又繼續盼望過年。
盼啊盼啊,大年三十終于到了。
爹給娘買了好多香燭紙錢,拉著我和程昱白,還有電視機回到了村子里。
老房子里干干凈凈,食材也準備得很齊全。
平時爹忙得回不了城的時候,就會住在這里,娘就葬在屋后,有她在,爹才覺著安心。
今年的年夜飯仍舊只有我們三個人,人很少,但爹還是做了一大桌子菜,吃完飯后,我們就坐在炕上,一邊看春晚一邊守歲。
我看得入神,恨不得鉆進電視里。
爹樂呵呵地給我剝糖喂瓜子,畢竟過年,一年只有這麼一天,程昱白也就沒嘮叨讓我少吃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窗外下起了小雪。
萬家燈火明亮,時針終于指到了十二點鐘,我含著一塊大白兔奶糖,聽著窗外的鞭炮聲熱熱鬧鬧地響起。
電視里,零點鐘聲敲響,我和爹不約而同地望向墻上的遺像。
這是一九九五年的農歷新春,娘走的第六年。
那時候的我很小,但現在的我已經長得很大很大,假使人有輪回,她應當叫我一聲姐姐。
新的一年又到了。
但我和爹仍舊會一直、一直地想著她,念著她。
「漫漫。」
一只手輕輕地放在我的頭頂,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轉過頭,程昱白長長的睫毛垂下,顯得整個人格外溫柔,此刻他正專注地看著我:「……新年快樂。」
我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挽起了他和爹的手臂。
「祝我們——新年快樂!」
11
時間過得好快。
一眨眼,年就過完了。
正月十六過后,程昱白和我又開始上學,爹也繼續去做他的山貨生意。
我仍舊在堅持寫日記。
其實也沒什麼好記錄的,家里每天都過得差不多,我和程昱白按部就班地上學,爹準點起床做生意,實在是有夠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