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我念六年級,程昱白上了高二,我換下最后一顆牙齒。
因為村里有迷信的說法,從前換下的那些牙齒,爹和程昱白都會幫我扔到房頂上去,或者丟進床底,這次也是一樣。
我轉身就去找了程昱白。
程昱白接過我的牙齒,神色極其嚴肅地告訴我:「漫漫,這是你最后一次換牙了。
「你現在的牙齒每一顆都是獨一無二,要陪伴你一輩子的,我們務必要好好愛惜,絕不可以胡亂吃糖,因為它們再不會,也再不能長出第三次了。」
他說得很嚇人,我聽得也還算認真。
畢竟我是六年級的小學生了,知道得很清楚:為了吃一點點糖而把牙齒搞壞,以致于錯過更多好吃的東西,這筆生意的確是劃不來的。
那顆牙齒最后被程昱白帶走了,不知去向。
我也并不關心,我忙著小升初的事情,沉湎于學習——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爹和程昱白都有點驚奇,平日里懶得連鉛筆都不想削的我,有朝一日竟也知道自己主動學習。
爹很欣慰。
他覺得肯定是娘在天上保佑我,所以我才會突然變得這麼好學。為了表達對我的支持,爹獎勵了我十塊錢,還帶著我和程昱白去吃了隔壁街的脆皮烤豬。
烤豬肉真好吃啊。
豬皮酥脆,里面的肉卻又香又嫩,一點都不柴。
我啃著豬大腿,終于說出了我努力學習的終極目標——考進程昱白的學校。
他就讀的一中,是恩縣唯一的完全中學,也是恩縣最好的中學,小升初的門檻卡得特別嚴,排名必須是縣里前兩百多名,才能說沒有懸念。
整個恩縣地區一共有七千多個小學生,城里教育資源好,老師也多,我占了這些好處,都經常在五百名左右浮動,要前進三百名,可想而知是多麼困難。
但知道發憤圖強,這已經足夠爹欣喜若狂。
他對我總是盲目自信,在飯桌上大手一揮,張口就是:「簡單、容易,我閨女這麼聰明,一定能行!」
語氣篤定得仿佛我不是在備考,而是已經考上了。
「我也覺得自己能行。」
我「嘿嘿」一笑,抱著碗傻樂,「等我考上一中,就可以和程昱白一起上下學了!」
他們校門口開了好多文具店和甜品店,還有各種各樣的小攤子,程昱白的零花錢,也算是有了用武之處。
程昱白還不知道我已經擅自安排好了他以后的零花錢,聽到我說想和他一起上下學,他的眼神一下就柔和好多:「……漫漫,初中和高中的作息不一樣的,太早了,你怎麼起得來。」
或許是怕我不考了,他緊接著又補充道,「不過每天中午,我們還是可以在食堂見面的。」
這樣的話,豈不是就用不著自己排隊打飯了?
我眼睛一亮,用力點頭:「好呀好呀!」
程昱白嘴角微抿,矜持地往我碗里夾了塊里脊。他高興的時候,表情總是淡淡的,也只有我和爹看得出來。
想了想,我也往他碗里夾了一塊肉。
只一瞬間,程昱白嘴角的弧度就肉眼可見地上揚不少。
他老是這樣。
于我而言不過是件順手的事,卻能讓他高興上好久,實在是太好哄了一點,也襯得我太沒心沒肺了一點。
夾起肉送進嘴里,我默默決定,以后要對他更好些。
吃完飯后,我們跟著爹回了家。
或許是烤豬肉太好吃,這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一排一排的烤豬站在我床前跳舞,還非要拉著我一起跳,累得我整夜都沒睡安寧。
第二天的周一,我是打著哈欠進入教室的。
「路漫漫!」
同桌的女孩子看見我進來,眼神一亮,趕忙朝我揮手。
我打起精神,小跑著去了座位。
「我媽早上炸了小酥肉,叫我給你帶一點。」
關琦打開鋁制飯盒,笑瞇瞇地看著我道,「我家離學校近,現在還沒冷呢,你快嘗嘗。」
我把書包塞進桌肚:「……這多不好意思呀。」
這邊嘴上客氣著,那邊手卻已經誠實地伸去了飯盒里頭。
關琦好脾氣地看著我:「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上周你請我吃的蛋糕那麼貴,我也沒有不好意思啊!」
「我知道。」
毫無心理負擔地拿起第二根,我幸福地嚼著小酥肉,懶洋洋地說道,「我就是客氣客氣,你可千萬別當真啊!」
關琦撲哧一笑。
她長得文靜秀氣,笑起來卻很甜,我一直覺得她長得有點像一個香港女明星,就是那個唱歌很好聽的周慧敏。
而我之所以想要考上一中,其實不是為了程昱白,而是由于她的原因——
關琦的舅舅,以前在魔都的大飯店里做廚師。
前段時間他回到恩縣,一直在和一中談承包食堂的事情。聽說目前的進展很順利,如果不出意外,我們初一開學那天,他剛好持鍋上崗。
關琦說過,她舅舅做飯很好吃的。
「上次他來幫我送作業,看到咱們學校的午飯,還說豬都不吃。」
關琦說完,我和她都沉默了。
豬都不吃的飯菜,我們卻吃了好幾年。
說起來就想嘆氣,平時又不是沒有交飯錢,但為了節省成本,食堂那些人炒菜煮湯連鹽都舍不得放,米也經常是批發的便宜陳米,這樣的飯這樣的菜,怎麼可能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