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白……」
勉強平復好情緒,我把頭枕上他肩膀,而后低聲喃喃道,「我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我也不想總是哭,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想爹了。」
程昱白背著我,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家走。
聽見我這麼說,他腳步頓了片刻,而后繼續向前走去。
「……漫漫。」他喚了我一聲,示意我抬頭。
周邊已經慢慢地黑了下來,遠處的天幕上,兩顆星星顯得格外明亮。
程昱白說:「漫漫,那是爹和娘。」
他這樣說,可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經知道人死了并不會變成星星。
程昱白仍舊背著我穩穩地走著。
回家的路一片寂靜,他的聲音便顯得格外清楚:「漫漫,那真的是爹和娘,不止天上的星星是他們,月亮也是他們,吹過耳旁的風,窗外落下的雨,路邊的小花小樹,其實都是他們……他們一直在,只是換了一種方式陪在我們身邊。」
「可是我不想要這樣的方式。」
我吸了吸鼻子,喉嚨堵得難受,「……看不見,也摸不著,我怎麼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
「你知道。」程昱白的聲音很是篤定,「漫漫,你知道。」
我不說話了,程昱白說得對,我確實知道怎樣確定他們過得好不好。因為爹曾經無數次地告訴過我,只有我過得好了,他和娘才會好,才會覺著放心高興。
看著天上的星星,我耳邊響起了夢里聽見的那句話:「閨女,咱好好兒活。」
這算是爹留給我的最后一句話了。
我深知自己不能再沉溺于悲傷,這樣只會讓愛我的人難過心痛,爹和娘走了,可他們對我的愛還在,還有程昱白,我不想讓自己成為他的拖累。
就當是為了他,我也不可以再這麼頹喪下去。
「程昱白。」
我慢慢地把臉頰貼在程昱白的背上,出神地看著路邊的小花小樹,「……以后的日子我們好好過,好不好?」
沉默幾息后,程昱白輕輕地應了聲「好」。
這樣說,就這樣做。
回到家后的第二天,我們把里里外外全部收拾了一遍。
爹留下的那缸醬菜被我們用泥土密封好,放在了水泥案臺的最里面,沙發不許換,杯子不能扔,這個房子里爹留下的所有痕跡,我們都悉心保留。
看著這些熟悉的事物,有時候我會恍惚,總覺得爹好像沒有走,他只是出了趟遠門,隔著無盡的海水和幾萬公里的土地,他在我永遠到不了的大洋彼端,幸福地生活著。
抱著這樣的想法,我堅強地度過了一天又一天。
雖然在家休養時,我還是會常常想爹想得大哭,但好在哭泣的次數已經在逐漸減少,時間也不再像之前那樣長。以前嫌苦,我總是會偷偷地把藥倒掉,但現在,我每天都會認真喝藥,就像爹曾經期望看到的那樣。
生活總算勉強回到正軌。
程昱白送我回學校時,已經是開學后的一個月零九天,我站在學校大門外,恍如隔世。
幾個月前,我還是無憂無慮有爹疼的小孩,程昱白是前途最被看好的少年。
可是現在呢?
我沒爹疼了,程昱白的錄取通知書也在路途中不慎遺失。
于是他留在了小縣城,留在了我的身邊。
難過是真的,但我確實感受到了一絲慶幸,至少這個房子里,不會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但這個卑劣的想法并未持續多久。
——在發現程昱白為了兼顧掙錢和照料我而選擇去工地搬水泥,以及偶然翻到他壓在衣柜最底層的錄取通知書之后。
我捧著程昱白滿是傷口的手號啕大哭,只覺得天都塌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的人生原本不應該是這樣的。
想到這里,我拿起那封嶄新的錄取通知書,拉著他的手拼命往外拽:「你去念書,你去念書……我們有錢,爹給我們留了好多錢!」
程昱白站在那里紋絲不動。
「來不及了漫漫。」
他看著我,只是笑,「都已經開學好久好久了。」
我無助地停下腳步,心里止不住地絕望:「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要是那天我沒說自己想吃蛋卷就好了……」
程昱白斂了笑。
從爹走后,他對著我總是溫柔溫柔再溫柔,小心小心再小心,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出我的傷心,這麼久了,他第一次沉下神色。
捧起我的臉,程昱白語氣嚴肅:「不能再說這樣的話,漫漫,你沒有做錯什麼,誰都不想看見那樣的事情發生,尤其是你。你把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攬,爹要是知道了,該有多心疼。
「是我自己不肯去念書的。
「我說過的,我哪兒都不去,就留在這里陪著漫漫,守著漫漫。」
說罷,他彎下腰,拿臉頰蹭了蹭我的頭發,「……所以不要自責,漫漫,我心甘情愿。」
我望著程昱白,呆呆地流淚。
他說他心甘情愿。
可是怎麼辦啊,程昱白,我快要心疼死了。
18
爹走之后,程昱白就成了家里唯一的大人。
彼時是一九九八年,高中學歷早已算不上值錢,程昱白不肯動爹留下的錢,可一時間又無法找到像樣的工作,所以在經過短暫的思考后,他決定去工地上干體力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