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

「……當然要讓她知道，但不是現在……總之，她留著還有用……我有自己的打算。」

宿醉帶來的后遺癥，就是頭痛欲裂，加之耳邊嘈雜的人聲，更加讓人覺得不適。我痛苦地呻吟了一聲，伸手捂住耳朵。

說話聲戛然而止。

一只手伸過來，摸了摸我的額頭，耳邊隨即響起程昱白的聲音：「醒了？」

我沒應聲，推開他的手，自己撐著身體坐了起來。

大腦傳來一陣一陣的脹痛，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陽穴，一杯橘皮水赫然出現在眼前，程昱白在床邊坐下，語氣是十足的擔憂：「……醒酒湯，漫漫，下次不要再這樣了，好嗎？」

他沒有因為昨夜的酗酒生氣，放在以前，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想起剛剛聽見的模糊談話，我當即明了，這是在開始和我割席了，沒有關系的人，當然不應該管束太多。

我諷刺地想道。

心里一陣陣地發緊，我坐在床邊，不穿鞋，也不喝橘皮水。望著衣柜發了會兒呆后，我突然出聲道：「我想吃水煮魚，還想吃玉米燉排骨。」

程昱白實打實地愣了一下。

原本他都已經做好了我會拒絕交流的準備，畢竟之前幾個月都是這麼過來的，沒想到這次我竟然沒和他嗆聲，還主動向他提了要求，大有不計前嫌、同他破冰之意。

無論如何，這是個好兆頭。

溫和地接受總比激烈地反抗要省力得多。

于是當他再次開口時，語氣變得更加和緩：「……還有什麼想要的嗎？」

我點點頭，亂七八糟地報了一大堆。

程昱白好脾氣地應下，而后麻利地換了身衣服，出了門。

他離開后，我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火急火燎地打包好行李后，我把一個筆記本放在了桌子上。

呆立了幾秒鐘，我逼著自己清醒了過來，帶上銀行卡和身上所有的現金，沒有留下只言片語，我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個住了三年的房子，離開了曾經無比依賴的家。

我走得爽快，可以說是沒有絲毫留戀。

因為我是真心實意地恨著程昱白，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恨他，且恨得越來越深，明明我們之前十幾年如一日地親密要好，可僅僅過去了半年，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我甚至不恨付嵐。

實際上，我對她感情只能說是反感而已，根本稱不上恨。

我不想讓自己逐漸變成一個無法思考，只知道歇斯底里的傻瓜，所以我選擇了主動離開，一來遂了付嵐和程昱白的心愿，二來，也保全了我的尊嚴……換個角度想，怎麼不算兩全其美呢？

坐上出租車后，我拿出許久沒有用過的手機，耐心等待它開機，兩只手交握在一起的動畫播放完后，我打開通訊錄，翻到熟悉的名字，毫不猶豫地摁下了撥通鍵。

「是錚錚嗎？

「嗯，我已經在去你家的路上了。」

26

我以為住進唐錚家里后，自己的生活場景會是她帶著我在附近找個暑假工，兩人按時上下班，每天都過得很充實。

然而實際上，我剛到她家那晚就病倒了。

唐錚嚇了個半死，連忙帶著我去了診所，折騰到半夜，總算是退了燒。

我生病的這段時間里，她幾乎都沒怎麼睡覺，可以說是把所有的時間都拿來照顧我了。

她不擅長做飯，但為了不讓我餓肚子，她硬是看著菜譜學會了好幾樣家常菜，想著我大病一場，還特意跑去早市宰了只雞，手忙腳亂地給我熬雞湯補身體。

我躺了一周，也哭了一周。

一開始哭是因為程昱白，相依為命那麼多年，和他斷絕關系，痛苦的程度不亞于把我劈成兩半。

后來哭是因為唐錚。

她對我總是那麼好，我生病了，什麼都不能為她做，可她還是對我那麼好，每次我哭，她都會在我身邊陪著我，想方設法地安慰我。

我總說：「錚錚，我好難過。」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會摟過我的肩膀，肯定地告訴我：「漫漫，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在呢。」

我忽然理解了那句「我沒死，全靠著友誼」。

當然，我的境遇要好得多，至少我還有健全的身體，但這并不影響我和史鐵生老師感同身受。無家可歸，無枝可依，拋棄，背叛，欺騙，這是我短暫人生中最無助最黑暗的時刻。

我像只被蓄意扔出家門的小狗，是唐錚接納了臟兮兮的我。

在她的陪伴下，我漸漸地振作起來，開始重新構建自己的生活。我們一起買菜做飯，分擔家務，一起走街串巷，她騎著自行車帶著我，在夕陽下感受撲面而來的晚風，我們還一起逗鄰居家暑假還要去補課班的小孩，看他眼淚汪汪了，趕忙拿顆糖把人哄好，甚至還一起打跑過騷擾我們的街邊混混，一人踹了一腳后趕忙拉著手逃跑，而后站在路邊瘋狂地大笑。

唐錚總是天不怕地不怕，和她在一起，我也變得勇敢好多。

高考出成績那天，我們擠在網吧里心驚膽戰地查分數，看到彼此都是六開頭的數字，我們不顧旁人的眼光，抱在一起又哭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