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拿著筆的手一抖,腿已經下意識走了出去,在宮道上越走越快。
儲秀宮里燈火通明,我深吸一口氣,才慢慢走了進去。
宮女沒有通報,項瑩躺在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呼吸幾乎沒有起伏,一身死氣。
我望著她骨瘦如柴已經凹陷進去的臉,有種說不清的情緒,像是憤恨,又像是哀傷:「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項瑩聽見我的聲音,緩緩睜開了眼朝我看來:「可我不悔,十幾年過去了,容息,你好像還是從前的模樣。
「陛下和娘娘不肯見我,也就你愿意來送我一程,我做了好些你愛的桂花釀,就埋在院子里左數第三棵樹下,留給你的。」
她從前如仙樂般的聲音已經嘶啞不堪。
……
我默不作聲,陷入了回憶。
我朝女子地位不低,皇室特立建章院,供皇室及高門大族子女學習四書五經君子六藝,男女兩院僅一墻之隔。
原本我作為六品武官的女兒是不夠格進去的。
但宣太傅為其獨女選玩伴,選到了我頭上,另外還選了一個五品文官的女兒,也就是項瑩。
我們一個活潑,一個沉靜,給宣家小姐做玩伴正好。
那時陛下還是太子,經常說些我不懂的話,比如他經常將「貞潔,男人最好的嫁妝」這句話掛在嘴邊。
不過他是詩仙下凡,所作之詩連帝師都自愧不如,這個巨大的光芒就掩蓋了他身上其他不足。
不過太子也總說,他只是將神作傳播于世而已,當不得什麼詩仙。
后來太子和宣家小姐各奪兩院魁首,竟慢慢互生了情愫。
我和項瑩經常幫他們互送信件。
宣家小姐是獨女,而我和項瑩都有兄弟在隔壁院讀書,正好可以借著送糕點的名義逗留一陣。
那時我總是以揶揄的目光看著太子的耳根慢慢變紅,捏著信看了又看,然后依依不舍將信件焚燒干凈。
可后來太子不讓項瑩再送信了,遲鈍如我也發現……項瑩看殿下的目光越來越不對勁。
她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可是小女兒羞澀的姿態總是不經意間就流露出來。
宣家小姐什麼也沒做,項瑩的父母卻急忙給她定了婚事。
再后來,即將成婚的項瑩卻借著去東宮尋太子妃報喜,被人撞見衣衫不整與太子共處一室。
4
項瑩似乎也剛剛從回憶里抽身,臉上還帶著淡淡笑意:「我對不起宣姐姐,但我不悔當初所做之事,我寧愿不要官家小姐的臉面,也要嫁給喜歡之人。」
「你為了一個男人竟連自己的命都不顧了。」我喃喃道。
「能擁有殿下一夜,我便滿足了。」她的眼里浮現出憧憬神色。
「是嗎?」我嗤笑,「可我曾問過殿下,男人在醉酒后……是不行的,他根本沒有碰你一根手指頭,后來是宣家姐姐為了你的名聲才提出將你納入府,不然你早被家里壓著削發為尼了。」
當時我雖知道項瑩喜歡太子,可我不信她敢做出如此丑事。
直到我在東宮看見她梳著婦人髻,眉眼間滿是欣喜:「容息,我不會和宣姐姐爭寵的,我只需要她手指頭縫里漏出來的一點點恩寵就好了。」
可后來太子再也不肯見她。
登基后封了個貴人,從此遺忘在了深宮。
項瑩油盡燈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不后悔。
提著燈籠的小宮女又冒冒失失跑了進來:「姑姑,皇上從木蘭圍場帶回一個女子,要封為貴妃了!
「那女子著裝好生奇怪,露胳膊露腿的,肯定不是良家女子!」
項瑩仿佛有了一絲生氣,帶著嘲諷道:「你瞧,男人都是一個模樣,山盟海誓一點也不堅不可摧。」
我點點頭,不置可否。
然后一路小跑回了敬事房,拿出我的小金庫去了坤寧宮。
宣皇后一臉好奇看著我的動作,我將盒子全部打開,露出里面金燦燦的奇珍異寶,又打開暗盒拿出一沓厚厚的銀票。
我一臉認真道:「娘娘,跟我私奔吧,我這些年攢了好多銀錢,就等著陛下變心這一天呢。」
宣皇后輕輕笑了一聲:「我跟你走了,明菩和阿昭怎麼辦呀?」
我有些急了:「小殿下……也可以跟我走,只是若是帶上他們,這些怕是不夠了。」
唉,早知道我就從寧嬪那里再多要一點了。
5
宣皇后身上的衣裙泛著梔子的香氣,她輕輕搖搖頭拍了拍我的手:「不必擔心,沒事的,我早知會有這一天。」
小宮女通報了一聲:「皇后娘娘,熹貴妃來給您請安了。」
打起簾子,走進來一個妙齡女子,她穿著一身華服滿頭珠釵,略施粉黛,楚楚動人。
「你就是皇后?」她趾高氣揚地看著我們。
我站起身看著她,將宣皇后半掩在身后:「陛下和皇后娘娘相濡以沫多年,貴妃怎可不敬皇后?」
貴妃嘴角上揚:「陛下問我想要什麼封號,我說要熹字,意為來日之路光明燦爛。」
「你們之前的感情又算什麼呢,只有我才能和他站在一起,因為只有我們……才是同類啊。
」
貴妃臉上的笑容不斷放大,充滿勝利者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