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一橫,便附到了它身上。
一瞬間,我只覺得天旋地轉,隨后就是撕心裂肺地疼。
這是只病狗,殘狗,將死之狗。
腿是跛的,眼是半瞎的, 身上還有煙頭的燙傷。
我躺在垃圾桶旁邊, 感覺生命在一點一點地逝去。
耳邊傳來腳步聲, 細碎、焦急。
我眼睛亮了起來,尾巴不覺地緩緩搖動。
是有人來救我嗎?
隨后, 額頭猛地一痛。
接著,鋪天蓋地的石子磚頭雨點似的朝我砸來。
「弟兄們, 這有只死狗!」
「遭人嫌的瘟狗, 打死它!」
「打死它!」
「哪個下手最狠,我就請他上網吧!」
「打!!!」
「……」
那些聲音稚嫩清脆,約莫是十一二歲的少年。
流連陰陽百載, 我早就習慣了人性的種種丑惡。
可是頑劣的惡童尤為讓我失望。
我眼神暗了暗, 身上的傷口在雨中如灼燒一般。
我費力地動了動爪子, 發現完全沒有力氣,只能笨拙地喘著粗氣。
看來, 我今天就要交代在這兒了……
「干什麼呢?!」
一聲大喝如天神下凡。
小混混鳥獸俱散,快快逃跑。
聽聲音是個小女孩,不過他們似乎都很怕她。
她一定很勇敢、很強壯吧……
我心里突然閃現出一個肌肉女俠的樣子。
眼前漸漸清明,我瞇縫著眼, 隱約看到了那個女孩的模樣。
她并不高大強壯, 甚至有些營養不良。
厚重的劉海擋住她的右眼,頭發根根直立,像只炸毛的小獅子。
彼時, 我并不了解陽世的潮流變化, 只是單純以為她的右眼是殘疾的。
也是個善良的可憐人。
我心里默默感嘆。
我朝她友好地搖著尾巴, 發出撒嬌的嗚咽聲。
她柔軟的手輕輕撫摸著我打結的毛發,變魔術似的掏出了一個火腿腸。
「慢點吃。」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 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哎?原來你是只小黃狗哇!」
她很驚奇地翻看著我部分干凈的毛發,發出驚呼。
隨后,她笑了,滿意道:「那我就叫你大黃吧!」
「林齡!回家吃飯啦!
「別摸流浪狗, 臟──」
林齡高聲應了一聲,然后轉過臉,聲音溫柔。
「你乖乖地在這兒, 一會兒我帶你看醫生!」
她將外套遮在頭上,將傘撐在我的旁邊, 獨自跑進雨里。
帆布鞋肆意地踏著水坑, 濺起一朵朵飛揚的水花。
透明的雨傘映著模糊顛倒的城市。
體力恢復, 我幻化人形, 撐著那把略小的雨傘孤獨地立在雨中,望向她離開的方向。
過了很久, 落英紛飛, 陽光灑落。
巷子里只剩一把孤零零的雨傘,躺在泥濘的小路上。
很多年后,我再次回憶起那天, 很多細枝末節都已經模糊。
我只記得那天的雨很大。
而她的傘向我傾斜, 不由分說。
后來, 我繼續當我不茍言笑的大人,逐漸遺忘曾經的名字。
我以為我與她再無可能。
直到有一天,有個老頭興沖沖地推開我家的大門
「老蕭, 你要老婆不要?」
他甩著一張泛黃毛邊的照片。
那是一張大頭貼,上面閃著炫彩的三個字──忘了愛。
我抬頭,再次對上她的那一只清澈的左眼。
「忘了愛……」
忘不掉的。我心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