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弟留下了你的畫像。」
他徑自開口:「你可知,這意味著什麼?」
我愣了一愣。
「臣女知道。」
「說起來,你們兩個,倒也算般配,一個沒人敢要,一個沒人敢嫁。」
他好整以暇地睨著我:「我那瘸子皇弟都快病死了,你嫁過去,說不定還能沖個喜。」
我陷入一場遙遠的回憶。
七皇子楚煜……我與他,有過數面之緣。
在靜觀寺清修的那幾年里,我總想家,想親人,想楚蘅。想到受不了,就躲在佛堂后面偷偷流淚,跟那面目慈悲的佛祖訴苦。
楚煜來寺中燒香時,都會往我手心里塞一顆桂花味的飴糖。
靜觀寺在京城西山,而那家有賣桂花飴糖的鋪子,開設在城東邊的街市。
從城東到城西,他腿腳不便,一定走了很久很久。
見我久久不答,楚蘅面色不悅。
「怎麼?你還真考慮上了?
「若你想回絕這門親事,孤可以想辦法……」
「殿下。」
不等他說完,我開口打斷。
「臣女傾慕七皇子殿下已久。此番能入得了七皇子殿下的青眼,實為天賜良緣,臣女三生有幸。
「望太子殿下日后賞臉,來喝一杯喜酒。」
話音落,楚蘅剛才那點輕浮的笑意,此刻完全凝固在臉上。
那只攥著茶杯的手,五指用力得發白,「咔嚓」一聲,茶杯應聲而碎。鮮血遍流。
可他好似渾然不覺。
那雙猩紅的眼,一瞬不眨地盯著我。
「你說……什麼?!」
「沒什麼好說的,殿下若是這會兒沒聽清楚,等來日賜婚圣旨下來,自然就明白了。」
說完,我抬腳就要走。
楚蘅快步追上來,這會兒也顧不上什麼君臣之禮、男女大防,徑直捉住我的手腕,捏得發疼。
「沈棠茵,為了跟孤賭氣,拿自己的婚姻當兒戲,值得嗎?」
我掙開他的桎梏。
兩個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嗆起來。
「是不是在賭氣,殿下看不出來嗎?
「也對,我與七殿下之間的情意,只要彼此清楚分明就好了,至于『外人』如何理解,『外人』如何看待,一點都不重要。」
楚蘅聽到那刻意咬重的「外人」二字,理智頃刻煙消云散。
他指著自己。
「與你青梅竹馬的人是孤,雖然是你背棄在先,但只要你讓個步、低個頭,孤也不會舍得拿你怎樣。
「而你如今卻寧愿嫁給一個瘸子、一個廢人!」
「他不是!」
我大聲反駁,逆著他的目光瞪回去。
「我已經解釋過,我沒有背棄在先,只是你從沒有信我。
「你呢,毀我清白,壞我名節,就是所謂的『青梅竹馬』?別說是你眼里的廢人,就算隨便一個普通人出來,也比你好上千倍萬倍!」
怦怦、怦怦。
是心癥發作的前兆。
我撫著胸口,努力平復情緒。
可此時,楚蘅卻伸手一攬,將我整個人拉近。
我掙脫不開,只能憤憤瞪著他,彼此眼神在無聲地交鋒對峙。
他說:「孤后悔了。」
然后強硬地吻了上來。
撕咬、糾纏。
「唔……」
像是溺水之人,在漩渦暗流里苦苦掙扎,此時一個巨浪拍過來,將人推得離岸邊越來越遠。
心跳過速,呼吸不暢,我的臉色逐漸漲紅,掙扎幅度也慢慢弱了下來,馬上就要暈厥。
楚蘅發現情況不對,終于松開了手。
平復幾息,我突然飛速拔出頭上發簪,趁他不備,直朝著他兩腿中間刺去。
可他到底是習武之人,反應迅速,躲開了致命一擊。
一聲鈍響,銳利簪尾直直刺進大腿。
鮮血汩汩涌出,很快洇濕衣袍。
他倒吸一口涼氣,低吼。
「沈棠茵,你來真的。
「你是真想廢了孤!」
「對,不然呢?」
我隨手抹了一把濺在臉上的血,只覺心中快意橫生。
「殿下還以為我要跟你玩欲擒故縱嗎?」
「你!」
從未被人忤逆過太子殿下,今日卻折盡了面子。
他大受挫折,惱羞成怒,「嘩啦」一聲甩起衣袖。
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了。
08
太后病重,需要有喜事沖一沖,而太子大婚隆重,又不能匆匆了事,所以,我和楚煜的婚期竟然提前了很多。
成婚前一個月,我和楚煜回了一趟靜觀寺。
大殿肅穆,佛像巍峨。
一時勾起諸多回憶。
很多年前,在一切都沒發生的時候,我也常來靜觀寺燒香拜佛、搖簽卜卦。
問的是,我和楚蘅的姻緣。
當啷,竹簽落地——
是下下簽。
竹簽上書:
【所遇非良人,有始無終。】
我的心涼了半截。
錯愕片刻,將竹簽匆匆塞回竹筒,再次卜問吉兇禍福。
當啷——
又是下下簽。
……
那天傍晚,我乘著夕陽余暉離開靜觀寺,楚蘅在山下接我。
我一頭扎進他懷里,聲音悶悶的。
「太子哥哥。」
他聽出了我話中的不尋常,抬手撫平我發間的流蘇,溫聲哄慰:
「阿茵,怎麼了?」
我思慮再三,還是決定不把實話告訴他。
抬起淚花蒙眬的眼。
「今天……我本想下山之后去買城東那家桂花飴糖的,可剛才,我和寺中的師父聊得投緣,一時忘了時間。現在都很晚了,那家店很搶手的,肯定早就賣沒了。」
「就因為這個?」
「嗯,就因為這個。」
他笑逐顏開,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掏出一個布袋。
「看看,這是什麼?」
我立刻變得歡欣雀躍。
「好神奇!
「太子哥哥,你好厲害啊!」
看啊,那個時候多傻。
寧愿不信上天、不信神佛,也不愿相信我青梅竹馬、情深意重的太子殿下不是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