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是所有道歉都值得被原諒。
如果一個人什麼都能接受,什麼都可以原諒,那他先前所承受的一切傷害,都是活該。
楚蘅不再說話。
空氣一下變得安靜,靜到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能聽清楚。
良久,他轉身離去。
就在要踏出門前,他突然側首,神色認真。
「阿茵。 」
我沒有應。
「我會向你贖罪。」
13
從北郊回來后,楚蘅和姐姐簽了和離書。
她已決心皈依佛門,削發剃度,此生永不入紅塵。
夜里,我敲響了她的房門。
我們的房間就在隔壁,小時候打雷,我就會裹著被子跑去敲門,鉆進她暖融融的被子里聊天,一直聊到不知不覺地睡過去。
就這樣彼此依賴了十幾年。
如今還是同一個房間、同樣的夜晚,那時的場景,卻再也回不去了。
我心中百感交集。
「事到如今,兩敗俱傷,我只想問一句為什麼。
「為什麼?」
她背對著我,收拾行囊,我看不見她此刻的表情,到底是喜是悲。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世上,有哪個人不是在為自己的前途算計的?
「你是早產,出生時哭聲微弱,差點養不大,從那時起,所有人就把你視若明珠,捧在手上生怕摔了、碰了。
「后來,你在宮里迷路,是太子牽著你的手,送你出來的,從那之后父母又說靠你光耀門楣。」
她自嘲地笑笑。
「明明同樣都是他們的孩子,身體里流著同樣的血液,你好像從不費力就擁有了一切,而我卻始終活在你的陰影下,什麼都要靠自己去爭、去搶,憑什麼啊!憑什麼啊?
「后來,太子得勝回朝,而你卻在山上幾年不能回來,你知道那時候我有多高興嗎?我有手段、有野心,機會就擺在我眼前,我憑什麼不能向那個夢寐以求的位置走去?
「可是,可是......」
她的情緒一下子崩潰,哭著哭著又笑,笑著笑著又哭。
到最后渾身無力,癱坐在地上,雙目失神,吐出半口濁氣。
「可我算計的人,是從小到大最信任我的妹妹。
「沈素薇,你是個傻子……你是個傻子!」
14
楚蘅深入南疆腹地,尋找多日,帶回了能徹底治好我心疾的一種藥。
斷情草,那是開在幽冥谷深處的一株神草。
采摘后,需要供養者以自己的鮮血澆灌四十九天,而后入藥,能醫世間百病,就連將死之人服下,也有起死回生的效果。
但副作用亦如其名,斷情,神草起效后,便會徹底斬斷供養者和用藥者之間的情根。
我喝下藥,困意漸漸涌上來。
頭剛沾到枕頭,便沉沉睡過去。
已經很多年沒有睡過這樣的好覺了。
醒來時,只覺得神清氣爽,心頭無比輕松。
外面有雀鳥啾鳴。
我腳步輕快,提著裙,趿著鞋走到窗邊。日光盛大燦爛,將長久籠罩在穹頂的濃霧驅散。
暗紅塵霎時雪亮,熱春光一陣冰涼。
此后。
柳暗花明,豁然開朗。
尾聲
斬斷情根后,楚蘅失了心智,行跡瘋迷, 胡言亂語,猶如三歲小兒。
如此舉止荒唐, 真是叫人笑話。
東宮空懸, 儲君之位落在了楚煜身上。
而我, 早已參悟了蘭因絮果, 也早已放下了當年執念,除了失去一段記憶外, 并未受到影響。
真是應了一句話——
病來如山倒, 病去如抽絲。
又是新的一年即將到來。
今夜無宵禁, 百姓涌上街頭, 歡慶除夕。
舞獅鼓樂聲不絕于耳, 空中煙火盛放不休,白雪紛紛,朔風呼嘯, 卻絲毫不影響街市的熱鬧, 人人Ṱū₄都互相道賀是瑞雪兆豐年,一派太平盛世氣象。
殿外寒風凜冽,殿內金暖香彝。
我已遇喜,幾位要好的命婦千金輪流恭賀。
我以水代酒,一一謝過。
地龍燒得旺盛,熱氣、酒氣和菜肴的油膩氣味讓我胃中一陣翻江倒海。
我強壓下不適,湊近楚煜耳邊, 道:
「妾想出去走走。」
我裹緊斗篷,四個宮女在前后小心翼翼地跟著。
殿外不遠就有一座玲瓏的花園。
下雪之后,花香便格外清新, 我吸嗅著冷香, 胃中那股不適感漸漸消散了。
突然有人從假山后冒出來。
「你是誰?」
我被嚇了一跳, 趔趄著后退半步。
他好奇地打量著我:「你真好看,像仙女一樣, 你看著好眼熟啊, 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宮女護在我身前。
「二皇子殿下, 您該回去吃藥了, 這里不是您該來的地方。」
很快幾名侍衛趕到,把他架了回去,我在宮女的護送下往回走。
他是誰呢?
一路上, 我努力回想著, 腦海中卻搜尋不到有關此人的一絲記憶。
我曾上山清修, 研習佛法,此間未曾落紅塵, 下山還俗之后便嫁了楚煜,與他沒有半分瓜葛。
至于那句「看著眼熟」……
大概,是他在胡言亂語吧。
宮宴還在繼續, 一輪又一輪歌舞不歇。
回來時,桌上全換成了開胃菜, 還有一盞荔枝楊梅飲。
楚煜緊握著我的手, 幫我取暖。
「怎麼才出去這麼一會兒, 手就冰涼?」
我靠在他肩膀,很想告訴他今日發生的奇怪的事兒,也想向他問一問那位癡傻皇子的過去。
可話到嘴邊, 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想來,人生漫漫,過客匆匆。
相逢不必曾相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