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宵把店里發的氣球揮得飛起,像個托,但是跟著我唱的時候,又像個黑粉。
我倆是惺惺相惜,他愛聽我唱歌,我覺得他寫歌真牛。
私下里,卻只不過是點頭之交。
5
周宵樂隊的主唱換過兩個。
第一個回家考公務員了,說做樂隊沒前途。
第二個是臨時找的,唱得不怎麼行,心氣特高,滿腦子想著一夜成名,攛掇著周宵他們參加選秀。
他緊張得跑了調,怪周宵歌寫得不好。
兩人在路上就吵,到 Livehouse 后臺直接打得難舍難分。
那時候我正在唱《告白氣球》。
為這對怨侶助興。
那主唱打不過周宵,氣得撂下狠話。
「你們這群廢物,也就只能在 Livehouse 混日子!我走了,看你們到哪兒找主唱!」
主唱跑了,節目要開天窗。
周宵和他幾個兄弟站在后臺,面面相覷,周宵罵了句臟話,撓頭說要不去道個歉。
這也就是說說。
我后來發現,這個人從不認錯的。
那時,我剛唱完,喝著水往后臺走。
周宵一把拽住我,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與希冀:「謝漁,能幫我個忙嗎?」
他提了幾首歌,問我會不會唱。
我說會。
周宵紅著臉問:「我們主唱跑了,你能頂一下嗎?求你了!」
沒多少人能拒絕周宵可憐巴巴的目光,像個淋了雨的大金毛。
我從口袋里掰出一顆潤喉糖,含在口中。
「能唱,但不免費。」
6
周宵黏上我了。
專門跑我班上,坐我隔壁。
就托著腮,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我,討好地推來一杯奶茶。
「半糖,少冰,加了奶凍。」
他是從玖玖那兒打聽的我的喜好,殷勤備至,班里都以為周宵在追我。
在另一個層面上說,這話也沒錯。
他纏了我一周,我才松口。
我說:「試試吧。」
他們樂隊火一點,工資開得高。
人要向錢看。
我是在學校鴛鴦湖答應他的。
這是下課去食堂的近道。
周宵騰地沖過來,攔腰把我抱起來轉圈,他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滿了喜悅,跟小孩一樣。
我第一次和男生那麼親近,加上雙腳騰空,心跟著跳得飛快。
心臟的搏動,穿過衣料與血肉,傳遞在兩個人的胸口。
周宵問:「你是不是也特別激動!」
我呵呵笑了一聲,說:「我會真吐你身上。」
我倆在鴛鴦湖擁抱的照片被傳到表白墻上,玖玖來八卦時,內容已經變成了我們在鴛鴦湖激吻。
她問:「你們在一起了?」
我說:「沒有,我們最多算熟人。」
7
我加入周宵的樂隊,但不會經常和他們廝混在一起。
他們去吃燒烤,我去干兼職。
周費解地問:「謝漁,你怎麼會缺錢?」
學藝術的,窮得到處打工的不多。
我說:「缺,你給我打點?」
本來是開玩笑,周宵悶不作聲,真給我轉了兩千。
他說:「跟哥好好搞樂隊唄。」
我問:「怎麼好好搞?」
他說:「先去吃個燒烤?」
我覺得周宵也挺有病的。
8
我原生家庭并不缺錢,甚至算很富裕。
但爸媽關系很差,每次吵架都要拿我說事,媽媽拉著我說爸爸的不是,爸爸跟我嚼媽媽的舌根,他們說不離婚是為了我。
我想獨立出去,好讓他們趕緊分。
上了大學,沒要過他們一分錢。
受父母的影響,我一直很討厭甚至是恐懼親密關系。
無論是親情、愛情還是友情。
我在高中就獨來獨往,上了大學更是。
周宵,他是強行擠進我的生活的。
9
我做了周宵兩年的主唱。
一直唱到鼓手另謀高就,貝斯手回家相親,鍵盤手繼承家產,整個樂隊就剩我們兩個人。
周宵送走鍵盤手,在機場哭了。
他頹然坐在椅子上,把衛衣兜帽罩住腦袋,今天特地戴了個黑口罩,黑墨鏡,哭得悄無聲息。
就是口罩滲水了,看著挺慘。
我站在一邊,心里也有點悵惘,認識兩年了,養條狗都得叫一聲寶貝。
我推推周宵的肩膀:「別哭了,不知道以為你倆有一腿呢。」
「……」周宵嗓子沙啞,「謝漁,求求你閉嘴吧。」
我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乖乖坐在他身邊。
京市的冬天很冷,機場外樹上都凝了冰棱。
我把手套摘了戴,戴了摘,屁股都坐麻了,才聽到周宵說話。
他哭狠了,說話打嗝,故作淡然地問我:
「都大四了,你準備干什麼?」
我說:「考教資。」
周宵一噎,看我的眼神變得哀怨。
「好好好,你們都走,我一個人就是一個樂團,我自己唱!」
「那多辣耳朵啊。」
「……」
我笑了,哈出一口白茫。
「騙你的,兩個人繼續闖唄。」
周宵是個理想主義犟種,我是個現實主義利己者。
那是我第一次向理想低頭。
10
我和周宵關系發生質變是在大四的春節。
父母終于徹底鬧掰,選擇離婚奔向各自的小三。
春節我沒回家,在學校門口的 24 小時便利店包圓了貨架上最后的飯團和牛奶。
正吃著,面前的落地窗被篤篤敲響。
周宵站在窗外,黑色的呢子大衣,脖子上系了條白圍巾,半張臉埋在圍巾里,只能從眉眼的弧度里看出周宵在笑。
屋外張燈結彩,喜慶的紅色早已彌漫開。
周宵拉下圍巾對我說話,從口型上來看,是說:「巧了這不是。」
我倆踩著店家關門的剎那,遁入燈火璀璨但荒蕪的長街。